周梦雪和孟晓之间隔了一道墙，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白衣白裙，一样如刚被关进笼子的幼兽般茫然而惊惧，哭泣着不停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首先询问的是孟晓。
颇具文艺气息的少女抬起婆娑泪眼，困惑而哀伤地望着他们。
小刘用力握着笔，准备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来做笔录。
贺延硬起心肠，“为什么隐瞒怀孕的事？”
孟晓身体晃了晃，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你们怎么知道的？”
贺延不想刺激她，“我们在张云白的消费记录里找到了你们常去的医院。”
孟晓大大地松了口气。
等贺延又问一遍，她眸子才闪了闪，目光错开，“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孩子。”
“你们最近关系不好也是因为这个？”
“你们……”她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缩紧身体，“也不是关系不好，就是……担心。
我还在上学，怎么能生孩子呢？可他说，堕胎对我身体不好，他也舍不得这个孩子。等肚子大起来，我怎么回学校，怎么跟我爸妈说呀。
他公司又出了问题，不能跟我结婚，我当时真的是担心，就总跟他闹别扭，可没想到……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跟他吵架的。”
说着，她用纸帕捂住眼角，呜咽起来。
“他公司出了问题？”贺延重复着她的话。
他记得很清楚，张云白一共三家公司，在临京城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都没少赚。
更何况他还把自己的一应生活开销都算进公司支出里，买根冰棍儿都要开票报销，这才被叶青青抓个正着。
“嗯，他说最近形势不好，资金流紧张，他得向银行贷款才熬得过去，但他又怕这次熬不过去，还得连累我，所以暂时不能跟我结婚。
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却跟他吵架，”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这是他最后的血脉了，我想留下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在上学。”
小刘震惊地抬起头，又转头看他。
贺延拳头握紧又松开，厚实有力的手掌上青筋暴起，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你在学校住着，怎么想起来搬出去住，跟同学闹矛盾了？”
“没，”孟晓赶紧否定，“我跟她们关系都挺好的，但我画画的时候需要安静的环境，她们总在宿舍里聊天玩游戏，宿舍是大家的，我也不能让她们屈就我，只能搬出来。
搬出来也能跟他多见见，这附近房租不贵，我自己租房子住也能多画点画，多赚点钱。”
“你们两个谁先提的？”
“他先提的，我们学校管得严，校外的车不让随便进，女生宿舍也不让男生进，他每次找我都要在外面等很久。”
贺延对此并不意外，她一个大二的女学生，家境不好，性格又有点孤僻，很难自己想到租房，又是不给人添麻烦的性格，室友也不会提醒。
但他没想到的是，孟晓居然又说起张云白对她有多好来，“他那么忙，还总抽时间来陪我。”
一旁，小刘几乎要拍案而起，他把碳素笔往口供上一戳，扭头看贺延，用眼神儿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咱们就看着她这么犯傻，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她啊！”
贺延的脑中闪过周梦雪的脸，努力维持住温和的表情，有条不紊地询问着她，揭露出一个更加不堪的真相。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张云白设下的局。
她去张云白的公司做兼职，只过一周，张云白就以给她介绍更好的兼职为由，让她脱离自己的熟人圈。
再给她找些赚钱多，没有技术含量，又不会遇到其他优秀男人的兼职。
因为都是短期的，她对他越来越信赖，也越来越有好感。
她告诉他她喜欢画画，但她得听父母的话，上师范学校，以后当个老师，而她的小目标是买个电脑。
等她用自己兼职赚的钱买下电脑，张云白又鼓励她勇敢追梦，给她介绍绘画课程，至于她的学业……
她上学年期末好几门都差点挂科，也没见张云白劝过她一句好好学习。
他甚至会告诉她，你在绘画上很有天赋，应该去艺术学校，在师范大学实在太屈才了，你的室友们都是一群普通人，大俗人，根本不懂欣赏你。
你是个天才，不应该跟她们走一样的路。
她卖的画便宜，态度又好，非常尊重买家的意愿，来买的人很多，赞扬更多，她就信了张云白的话，和大学室友们日渐疏离。
无论是上课还是在宿舍里，都会影响她画画，她手里又攒了一小笔钱，张云白就劝她搬出来。
可以更好的画画，可以更多的见他。
至此，她跟室友们的接触更少，甚至会错过班级内的一些通知。
以前她还会和同学一起逛街，一起玩，但最近几个月，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画画和张云白。
周梦雪失去生育能力不久，张云白就让她怀孕，明明公司运转良好，偏要说自己可能破产在即，只有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我本来想着，就算他真的没撑过去，还不上银行的贷款，我也还可以多画点画赚钱的，可是……”
想起张云白和孟晓的那些消息记录，贺延忽然意识到，也许张云白要的就是这些美丽的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他打断她的话，“据我们调查，他的贷款没多少，而且，两个月前就还清了。”
孟晓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贺延把真相徐徐告诉了她，包括周梦雪，包括叶青青，还有那一群最后没能跟张云白走多远的兼职生。
她疯狂地摇着头，“我不信，这是假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们一定在骗我”，“他对我那么好，不会不爱我的”。
贺延叹了口气，带着小刘悄然离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半刻钟后，周梦雪的询问室里，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那个下午，警察局多了两个崩溃的女人。
让贺延感到奇怪的是，她们虽然哭闹，却从来都没骂过张云白半句。
也许，这就是她们被张云白选中的原因？
他隔着透明的幕墙看着她们闹累了后神色木然，双眼红肿地坐在椅子里发呆，一时间五味杂陈。
如果她们没有遇到张云白，现在应该也和叶青青叶灵犀一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肆意得蹦跳着挥动羽毛球拍，还能没心没肺的把自己反锁在外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损失掉大半的自己后歇斯底里。
“贺队，外面有人找你。”
贺延收起自己的感慨，大踏步的走到大厅。
依旧穿着米色衬衫牛仔短裤的叶青青转过身来，满是歉意地望着他，“贺警官，我羽毛球忘您车上了。”
贺延瞧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沉下脸来，“是忘在我车上了，还是放在我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