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矿的指挥部里,空气像是凝固的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封来自总部的电报就扔在弹药箱上,薄薄一张纸,却比几百斤的炮弹还沉。
李云龙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他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下的碎石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穿地壳。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子火气憋在里面,找不到出口,整个人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他娘的!”李云龙终于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旁边的坑道木梁上,震得顶上扑簌簌地往下掉土。“
打了胜仗,炸了鬼子的王八桥,不给嘉奖就算了,还要把老子叫过去当孙子训?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这个新来的特派员是哪个粪坑里蹦出来的蛆?”
他的吼声在坑道里回荡,震得马灯的火苗都矮了半截。
赵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捡起那封电报,又看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忧虑。
“老李,你先别发火。电报的措辞确实严厉,违抗军令、冒充上级,这每一条都是能掉脑袋的大罪。我看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能有多不简单?”李云龙脖子一梗,两眼瞪得像铜铃。
“老子带着弟兄们从马家沟的死地里爬出来,那是违抗军令?那是救了几千条人命!”
“冒充上级?陈旅长那王八蛋都叛变了,老子用他的名号耍了筱冢义男那个老鬼子,那是给咱们八路军长脸!”
“他们倒好,坐在后方屁股一拍,就给老子定了罪!”
这通火发出来,他心里的憋屈不但没少,反而更盛。
打了胜仗的兴奋和喜悦,被这封电报浇了个透心凉。
“团长,政委,”
一直沉默的宋明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瓢冷水,浇在了李云龙的火气上。
“我觉得,这封电报的关键,不在于骂我们,而在于是谁,以及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骂我们。”
李云龙和赵刚都看向他。
宋明拿起那张电报,手指在特派员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第一,陈旅长叛变,这是天大的事。按理说,旅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上级应该首先是震惊和后怕,然后是庆幸我们挽回了局面。”
“可这封电报里,没有半句安抚,没有半句询问详情,通篇都是问罪。这不合常理。”
赵刚眼神一动,他明白了宋明的意思。
“你是说,发这封电报的人,可能并不知道或者不完全相信陈旅长叛变的全部真相?”
“有这个可能。”宋明继续分析:“第二,这个特派员。为什么是特派员,而不是直接由师部或者总部派人来?”
“特派员这个身份,意味着他有超越常规的权力,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派这样一个人来,说明上级对整件事的态度,已经不是简单的调查,而是定性为严重的纪律问题。”
李云龙听着,火气渐渐压了下去,脑子开始转动起来。
“你小子的意思是,咱们还没到地方,人家就已经把铡刀给磨好了?”
“说铡刀可能严重了,但至少,我们是被当成犯人,而不是功臣,去接受讯问的。”
宋明放下电报,看着李云龙和赵刚:“所以,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去不去的问题,军令如山,必须去。而是怎么去。”
“怎么去?老子就这么去!”李云龙脾气又上来了。
“我倒要当面问问这个特派员,他懂不懂打仗,懂不懂什么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老李!”赵刚呵斥了一声:“你这是要去吵架,还是要去解决问题?你真以为凭着嗓门大就能说清道理?”
“到时候人家给你扣一个居功自傲,对抗审查的帽子,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李云龙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知道赵刚说的是对的,跟那些专搞条条框框的人打交道,光靠吼是没用的。
指挥部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或许。”宋明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扫过:“我们得给这位特派员,也导一出戏。”
“导戏?”李云龙和赵刚同时看向他。
“对。”宋明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狡黠。
“这位特派员既然带着偏见而来,那我们常规的解释和汇报,他很可能听不进去,甚至会认为是我们在狡辩。”
“我们必须给他一个足够大的冲击,让他自己去推翻自己的预设。”
“说具体点。”李云龙来了兴趣。
“我们分三步走。”宋明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步,姿态。我们不能气势汹汹地去,也不能灰头土脸地去。我们要表现出有委屈,有苦衷,但坚决服从组织决定的态度。”
“特别是您,团长,您得把您那身火气收一收,至少在见到他的时候得收起来。”
李云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第二步,证据。光我们说没用,得让证据说话。陈旅长的那些信件、电报底稿、还有那张十万大洋的汇票,这些是物证。但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人证。”
“人证?”赵刚皱眉:“陈旅长已经死了,上哪找人证?”
“我们有人证。”宋明笑了笑,指了指外面:“我们从七号桥抓回来的那几个伪军俘虏,就是人证。”
“他们虽然不知道陈旅长叛变的事,但他们可以证明,我们确实在那个时间点,袭击了鬼子的铁路桥。这就从侧面印证了我们情报的真实性,而不是凭空捏造。”
李云龙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对啊,老子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让那几个软骨头去说,比咱们自己说一百句都管用!”
“这还不够。”宋明摇了摇头:“最重要的人证,不是他们。”
“那是谁?”
宋明看着李云龙,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筱冢义男。”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下来,李云龙和赵刚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小子疯了?让筱冢义男给咱们作证?”李云龙哭笑不得。
“我们当然不能把他本人请来。但是,我们可以让他用电报的方式,为我们作证。”宋明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们现在手里还掌握着猛虎这条线。筱冢义男不是给我们回电,说干得漂亮,期待下次合作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们可以设计一下,在见到特派员之后,找个机会,让他无意中看到我们和樱花的再次通讯。”
“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把鬼子耍得团团转的。这种亲眼所见的震撼,比我们解释一万句都有力。”
赵刚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被宋明这个天马行空又环环相扣的计划给惊住了。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弯弯绕绕?
这已经不是打仗了,这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那第三步呢?”赵刚追问。
“第三步,就是摊牌。”宋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当前两步都铺垫好,让特派员的内心产生动摇和怀疑之后,我们再把所有的证据,包括陈旅长叛变的铁证,全部抛出来。”
“到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去说服他,而是事实逼着他不得不信。这样,我们才能从被动的受审者,转变为主动的报告者,彻底扭转局面。”
李云龙听完,半天没说话。
他绕着宋明走了两圈,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宋明,老子问你,你小子以前是干什么的?说书的还是唱戏的?这套一套的,比戏文还精彩。”
宋明苦笑:“团长,我以前就是个摆弄无线电的。只不过我觉得电波和人心,有时候是相通的,都需要找到对的频率,才能沟通。”
“好一个对的频率!”李云龙哈哈大笑,之前的憋屈和怒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期待。
“他娘的,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头一次觉得去见上级,比打一场恶仗还有意思!”
他转过身,大手一挥:“就按宋明说的办,老赵,你负责整理材料,把那些证据都给我弄利索了。魏和尚!”
“到!”魏和尚从门外探进头来。
“把那几个俘虏给老子看好了,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嘴巴得给老子撬严实了,到时候让他们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是!”
李云龙的目光最后落在宋明身上,眼神里满是赞许。
“你小子,准备好你的电台。到时候,咱们就让那个狗屁特派员,好好看一出由咱们新一团导演,筱冢义男亲自客串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