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月池星网
海风裹着咸腥气掠过滩涂时,楚舟正蹲在月形池边,手里攥着半截竹片比划。池水被晚霞染成赤金色,映得他额角汗珠都泛着琥珀光。
"舟哥儿又在捣鼓啥稀奇玩意儿?"老渔民陈三扛着渔网路过,伸脖子往池里瞧,"这月牙池子养珠蚌养得好好的,怎的又插满竹竿子?"
楚舟抹了把汗,竹片在沙地上画出道道弧线:"三叔瞧这星图。北斗指东时潮位最低,正适合分层布网——上层养珠蚌,中层滤藻,底层铺蛎壳固泥。"他说着抄起竹竿往池中一戳,惊得两只弹涂鱼窜出水面。
"哎哟喂!"陈三被溅了满脸泥点,抹着脸笑骂,"读书人就是弯弯绕多,养个蚌还要看星星!"说着突然瞪大眼,指着池底某处惊呼:"那竹网缝里怎的嵌着珍珠?"
楚舟顺着望去,只见新铺的竹网间隙卡着颗拇指大的浑圆珍珠,在暮色里泛着淡淡青光。他正要探身去够,忽听身后传来清凌凌的笑声:"这珠儿倒会挑地方。"
阿鲛赤着脚从浪花里走来,裙裾被海风卷得翻飞如蝶。她足尖轻点水面,弯腰捞起那颗珍珠时,发梢垂落的鲛纱坠子正巧扫过楚舟鼻尖,带着海藻的淡淡腥甜。
"小心!"楚舟话音未落,阿鲛已捏着珍珠往石上一磕。蚌壳应声裂开,珠光乍泄的瞬间,一缕猩红黏液突然从珠芯迸出,直溅上他靛青布衫的下摆。
"滋啦——"
布帛焦灼的气味弥漫开来。楚舟低头看去,衣襟竟被蚀出拳头大的窟窿,边缘还在冒着细密气泡。陈三吓得竹笠都歪了:"这这这...珍珠成精了?"
"是血藻孢子。"楚舟撕下残布浸入海水,布料瞬间化作缕缕黑絮,"第八卷污染源的回潮。"他抬眼望向正在竞价珍珠的客商们,琉球商人举着镶金戥子喊价的声音随风飘来:"二百贯!这墨珠我要了!"
阿鲛忽然攥紧他的手腕。少女掌心冰凉,指尖正微微发颤:"方才剖珠时,我听见...听见珠子里有哭声。"她颈后疤痕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红光,像是某种呼应。
"楚老板!这池珠我们韩国商会包了!"蓄着八字胡的商贾挥舞银票挤到跟前,镶满宝石的腰带几乎怼到楚舟脸上,"管它红的白的,能卖钱就是好珠!"
滩涂西头突然爆发出欢呼。七八个渔童追着辆板车疯跑,车上竹篓里堆满新采的珠蚌。领头的虎子举着竹哨猛吹,惊起成群海鸟:"发珍珠财喽!今晚加菜炖鲻鱼!"
"炖你个鬼头!"春娘拎着锅铲从晒场追过来,发髻上别的木槿花随着步子乱颤,"昨儿偷摸烤的藤壶还没跟你算账!"她突然刹住脚,瞪圆眼睛盯着楚舟衣襟:"舟哥儿这新衣裳...咋破得跟渔网似的?"
楚舟苦笑着将残布塞进袖袋。池边竹架上晒着的渔网突然无风自动,网眼间缀着的蚌壳铃叮咚作响。他心头猛地一跳——那些铃铛摆动的频率,竟与阿鲛颈后红光的明暗完全同步。
"诸位稍安勿躁!"楚舟突然扬声,拎起竹竿敲了敲池边界碑,"今夜子时开池采珠,价高者得!"趁着客商们哗然议论的当口,他拽着阿鲛闪到礁石后,从怀中摸出个蛎壳小盒:"快把手浸进去。"
阿鲛指尖刚触到盒中乳白膏体,腕上血纹便如活物般扭动起来。少女疼得闷哼一声,却见腐坏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牡蛎灰混珍珠粉,"楚舟盯着她掌心残存的猩红黏液,"能暂缓孢子侵蚀。"
暮色渐浓时,二十架竹制升降网从池底缓缓升起。客商们举着风灯围成半圈,暖黄光晕里,万千珠蚌在网格间吞吐月华,当真如星河坠落人间。虎子带着渔童们唱起新编的采珠谣,跑调的歌声惊得螃蟹横窜:"月婆婆,亮堂堂,照得珠儿肥又胖..."
"五百贯!"
"六百!"
竞价声浪中,楚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残布。当那个琉球商人以九百贯拍下墨珠时,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袖口闪过黑水船帮的刺青——状如扭曲的珊瑚枝,在第八卷的污染海域曾出现过。
子夜潮涨时分,最后一篓珠蚌刚装上车,春娘突然拎着裙摆狂奔而来:"舟哥儿!祠堂供着的镇海鼎碎片...碎片在渗黑水!"
楚舟冲进祠堂时,鼎腹碎片正在供桌上剧烈震颤。黑稠液体顺着铭文沟壑蜿蜒而下,将垫着的红绸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他伸手欲碰,却被阿鲛死死拉住:"别动!那液体...在模仿我的血纹走向!"
月光穿过窗棂,将鼎上正在成形的纹路投射在墙面。楚舟瞳孔骤缩——那分明是缩小版的蓬莱海图,而代表热泉矿脉的朱砂标记,正与阿鲛后颈的疤痕完全重合。
海风突然送来虎子变了调的尖叫:"舟哥儿!月池...月池冒红光了!"
“楚哥儿,不行啊!”老把头王老汉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发软的烂泥里,指着不远处一片原本用来育蛤苗的浅滩,声音都带着颤,“就这一晚上,蛤苗全完了!那红毛藻沾上,壳都软了!再这么下去,咱这滩涂得成鬼滩!”
几个渔家小子提着桶,正小心翼翼地捞着那些翻白的死鱼死蛤,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个半大小子捞起一只腐烂过半的青蟹,那腥臭气直冲脑门,他“哇”地一声干呕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捂嘴,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