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净螺清淤
月光穿过窗棂,将鼎上正在成形的纹路投射在墙面。楚舟瞳孔骤缩——那分明是缩小版的蓬莱海图,而代表热泉矿脉的朱砂标记,正与阿鲛后颈的疤痕完全重合。
海风突然送来虎子变了调的尖叫:"舟哥儿!月池...月池冒红光了!"
“楚哥儿,不行啊!”老把头王老汉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发软的烂泥里,指着不远处一片原本用来育蛤苗的浅滩,声音都带着颤,“就这一晚上,蛤苗全完了!那红毛藻沾上,壳都软了!再这么下去,咱这滩涂得成鬼滩!”
几个渔家小子提着桶,正小心翼翼地捞着那些翻白的死鱼死蛤,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个半大小子捞起一只腐烂过半的青蟹,那腥臭气直冲脑门,他“哇”地一声干呕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捂嘴,脸色发白。
楚舟蹲在滩涂边,两根手指捻起一缕被血藻染得暗红的海草,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鼻端是挥之不去的、类似铁锈混合着海腥的腐败气味。这玩意儿比牛皮癣还顽固,昨天刚清理过的一片浅水湾,今早又浮起一层令人心悸的暗红绒毯,死鱼翻着白肚皮点缀其间,看得人心里发毛。
“楚哥儿,不行啊!”老把头王老汉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发软的烂泥里,指着不远处一片原本用来育蛤苗的浅滩,声音都带着颤,“就这一晚上,蛤苗全完了!那红毛藻沾上,壳都软了!再这么下去,咱这滩涂得成鬼滩!”
几个渔家小子提着桶,正小心翼翼地捞着那些翻白的死鱼死蛤,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个半大小子捞起一只腐烂过半的青蟹,那腥臭气直冲脑门,他“哇”地一声干呕起来,引得旁边几个孩子也跟着捂嘴,脸色发白。
楚舟皱着眉,看着那片刺目的红。这东西的蔓延速度远超他的预期,靠人力一点点刮除,杯水车薪。他目光扫过滩涂边缘岩石缝隙里那些缓慢移动的灰褐色小身影——岩螺。这些小东西平日里毫不起眼,专啃岩石上的藻类苔藓。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了尖:能不能让它们吃点别的?比如这该死的血藻?
念头一起,立刻付诸行动。楚舟带着阿鲛钻进他那间堆满了渔具、海图、瓶瓶罐罐的“书房”兼工坊,一股混杂着干海藻、咸腥气和草药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翻出之前系统奖励的《贝类驯养初解》,又翻腾出剩下的珍珠粉——这玩意儿金贵,平时都舍不得多用。
“试试这个?”阿鲛递过来一小捆晒干的紫苏叶,“阿爷说,紫苏能解鱼蟹之毒,兴许能护着螺?”
“有理!”楚舟眼睛一亮。两人立刻动手:珍珠粉细腻如雪,混入捣碎的紫苏叶末,再调入浓稠的米浆增加粘性,最后滴入几滴清冽的烧酒激发药性。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珍珠的微腥、紫苏的辛香和酒气的古怪味道弥漫开来。
“呕…楚哥儿,你这煮的啥?比我家婆娘熬了十年的臭鱼酱还冲鼻子!”路过的老渔民赵伯伸头看了一眼锅里墨绿粘稠的糊糊,捏着鼻子嚷嚷。
楚舟自己也闻得够呛,苦着脸道:“赵伯,这是给螺大爷们开的小灶!对付那红毛藻的!”
他捏了一小团糊糊,忍着那股怪味丢进一个养着几只普通岩螺的浅水盆,旁边放了点新鲜的血藻。起初,那些螺缩在壳里装死。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只胆子稍大的螺缓缓探出触角,迟疑地碰了碰那团糊糊,又迅速缩回。反复几次后,似乎被那珍珠粉和紫苏混合的奇异“香味”勾引,终于小心翼翼地啃食起来。吃完糊糊,那螺竟慢悠悠地转向旁边的血藻,伸出齿舌,开始啃食那片暗红的绒毯!
“成了!”楚舟和阿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渔村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楚氏怪味”。楚舟带着人,精心挑选了一批个头大、壳厚实的岩螺,圈在浅池里,用那特制的珍珠紫苏药糊当开胃菜喂养,同时不断投入新鲜的血藻孢子供它们“主食”。效果出奇的好,这些被特殊喂养过的螺,胃口大开,对血藻的吞噬速度远超普通同类。楚舟给它们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净水螺。
投放的日子到了。楚舟指挥着渔民,在污染最重的几片浅湾和潮沟入海口,精心挖出了几条弯弯曲曲的沟渠。这沟渠挖得颇有讲究,模仿着螺壳上的螺旋纹理,一圈圈向内收拢,中心挖得更深,像个小小的沉淀池。
“楚哥儿,你这挖的啥道道?跟田螺背上的旋儿似的!”王老汉扛着铁锹,看着脚下蜿蜒的沟渠,一脸不解。
“这叫‘螺旋排污渠’!”楚舟抹了把汗,解释道,“让螺大爷们顺着这‘食堂’一路吃过去,它们拉…呃,排出的秽物,会顺着水流慢慢汇集沉淀到中间这个坑里,捞出来就是上好的肥!一点不浪费!”
一筐筐经过特训、活力十足的净水螺被小心翼翼地倒入螺旋渠的起点。这些灰褐色的“清洁工”们甫一入水,触角便敏锐地感知到水中弥漫的血藻孢子气息。它们不再像普通螺类那般慵懒,而是展现出一种被“美食”驱动的积极,沿着蜿蜒的渠壁,缓慢却坚定地向上攀爬、啃食。所过之处,那些附着在泥沙、水草甚至小石子上的暗红色绒毯,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迅速消退,露出原本的砂石本色。浑浊的水流,在螺群身后竟奇迹般地透出些许清澈的微光。
岸上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神了!真吃啊!”
“看那水!好像没那么红了!”
“螺仙显灵喽!”
最高兴的要数那些半大孩子。净水螺吃得多,“产出”也多,它们排出的富含有机质的螺粪被水流冲刷汇集到渠心的沉淀坑里,很快积起一层深褐色的肥沃淤泥。孩子们得了新差事——捡螺壳。那些完成使命自然死亡或被天敌吃掉后留下的空壳,被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收集起来。
“我的螺壳最大!像个小海碗!”虎头举着一个灰白厚实的大螺壳,得意洋洋。
“我的才好看!上面有红纹!”二丫不甘示弱。
“我的能吹响!呜——呜——”小石头把螺壳尖角凑到嘴边,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发出沉闷悠长的号角声。
孩子们把捡来的螺壳用结实的海麻线串起来,做成简易的风铃,挂在自家屋檐下或滩涂边的小树上。海风吹过,大大小小的螺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高低错落的叮咚声,给沉闷的治污工作增添了几分意外的生趣。
“一群小猢狲!”住在滩涂边小屋的孙婆婆拄着拐杖出来,看着挂在自家篱笆上的一串新风铃,布满皱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嘴里却故意嗔骂着,“轻着点!莫要惊扰了替咱们干活儿的螺仙清修!惹恼了仙家,看它们还帮不帮你们吃那红毛藻!”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应着,跑得更欢了。叮叮咚咚的螺壳风铃声响成一片,伴着海浪的节奏,竟成了渔村此刻独特的背景音。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忙碌了一天的滩涂。白日的喧嚣褪去,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的絮语。楚舟却毫无睡意,他独自一人蹲在螺旋排污渠的尽头,那小小的沉淀池旁。一盏用厚实贝壳做罩的防风渔灯挂在旁边的木桩上,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他身前的一小片水面和泥地。
他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细竹枝,全神贯注地拨弄着沉淀池边缘湿滑的淤泥。池子里,一些晚归的净水螺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缓慢移动的身躯在灯光下拖出细长的影子。楚舟需要记录不同时段螺粪的堆积速度和成分变化,评估肥效,更重要的是,观察净水螺是否对血藻产生了某种“抗性”或者“依赖”。他看得极其仔细,连螺群移动时带起的细微水流和泥沙的沉降速度都不放过。
夜露深重,带着咸味的海风钻进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寒意。楚舟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一件带着体温的粗布外衣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他回头,阿鲛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后。她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口还氤氲着热气。
“给你熬了点鱼粥,趁热喝点,暖暖身子。”阿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轻柔,像拂过沙滩的微风。她把碗递到楚舟手里,顺势也蹲了下来,目光落在那片被净水螺清理得显出本色的滩涂上,眼中带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昏黄的渔灯光线勾勒着她清秀的侧脸。就在她抬起手,将一缕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时,袖口微微下滑了一截。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道寸许长的暗红色疤痕赫然显露出来。那疤痕颜色沉郁,边缘微微凸起,形状扭曲,像一条盘踞的丑陋蜈蚣,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诡异的质感——正是当初处理那颗“血藻珍珠”时,被溅出的孢子腐蚀留下的印记。
楚舟的目光骤然一凝,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阿鲛却已经飞快地将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了那道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水渠里那些缓缓移动的螺影,低声道:“它们…很辛苦,也很了不起。”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楚舟端着温热的鱼粥,鲜美的米香混合着鱼肉的清甜钻入鼻腔,却一时没了胃口。碗壁传来的暖意似乎也驱不散心底因那道疤痕而泛起的寒意。他沉默地喝了几口,目光重新投向沉淀池,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记录。只是那抹暗红的影子,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眼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楚舟注意到沉淀池中心,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净水螺似乎有些异常。这只螺的壳色呈深灰近黑,壳顶磨损严重,显然是个“螺中老将”。它正费力地吸附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礁石上,螺口处不断开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移动得异常缓慢,甚至有些颤抖,与周围其他螺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
“嗯?”楚舟放下碗,凑近了些,用那根细竹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只大螺的壳口边缘。大螺受惊,猛地一缩,却并未完全缩回壳内,螺口边缘露出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礁石和淤泥的暗青色泽。
楚舟心头一跳,一种强烈的直觉涌了上来。他挽起袖子,不顾池底淤泥的湿滑冰凉,伸手探入池中,轻轻捏住了那只大螺。入手沉甸甸的,螺肉冰凉滑腻。他稍一用力,将吸附在礁石上的螺体剥离。脱离了礁石的吸附,那大螺似乎耗尽了力气,软肉松弛下来,不再挣扎。
楚舟用竹枝轻轻撬动螺口边缘那点异常的暗青。随着他的动作,一小块边缘锐利、沾满螺体粘液和黑色秽物的硬物被从螺口与礁石的缝隙间剔了出来,“噗”一声掉落在沉淀池边湿漉漉的泥地上。
他捡起那块东西,就着渔灯昏黄的光,在衣襟上用力擦去表面的污物。粘稠的秽物被抹掉,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本质——青铜!虽然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掰断的,但确确实实是青铜!
楚舟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凑近灯光,仔细辨认着这块青铜碎片表面的纹路。碎片上布满了极其繁复细密的古老线条,深深浅浅,构成某种难以理解的图案或文字。大部分纹路都被厚厚的铜锈覆盖,模糊不清。他强压着激动,用手指一点点抠掉最表面一层疏松的绿锈,在碎片断裂边缘相对平整的一小块区域,几个极其古拙、笔画如刀刻斧凿般的文字,艰难地显现出来。
只有残缺的两个字:
“…墟开…”
“…祭…”
断口就在“祭”字之后戛然而止,后面是什么,无从知晓。
“墟开…祭…”楚舟低声念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冷的铜块砸在心头。海风似乎骤然变冷,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过空旷的滩涂,吹得那盏贝壳渔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将他和阿鲛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潮湿的泥地上,如同鬼魅。
阿鲛也看清了那青铜碎片上的字迹,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在摇晃的灯光下显得一片惨白。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手腕上那道被衣袖遮盖的暗红疤痕,仿佛那两个字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与她腕间的伤痕产生了冰冷的共鸣。
楚舟紧紧攥着那块冰冷刺骨的青铜碎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碎片边缘锐利的断口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底翻腾的寒意。
墟开?祭?
开的是什么墟?又要祭什么?祭谁?
这残缺的青铜鼎铭,像一把生锈的钥匙,骤然插入了锁孔,却只拧开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缝隙。缝隙后面,是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带着古老海水的咸腥和铁锈般的血腥气,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吞没了方才净水螺带来的那点微末希望。
滩涂上,螺壳风铃还在夜风中叮咚作响,清脆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遥远而急促的警示之音。
“这鬼东西,比那红毛藻还邪性!”王老汉捏着鼻子,隔老远探头看了一眼,脸皱得像颗风干的橘子,“楚哥儿,可不能搁这儿,沾上一点,皮都给你烂穿了!”
楚舟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黑液腐蚀性极强,沾上非死即伤,寻常木桶陶罐根本关不住它。他盯着那滩缓慢扩大的黑色污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系统面板里那些零碎的“古法烧陶”、“抗蚀材料”知识碎片,像被这黑液刺激了一样,开始拼命碰撞组合。
“盐卤!”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晒盐场白花花的一片,“蛎壳粉!海黏土!”
海边最不缺的就是这三样东西。
一声令下,整个渔村再次忙碌起来。晒盐场的壮劳力们把最浓最苦的盐卤底子挑了过来,腥咸刺鼻;孩子们挎着小篓,沿着退潮的滩涂疯跑,专挑那些被浪打上来、个头最大最厚实的牡蛎空壳;老匠人赵伯则带着几个徒弟,推着独轮车,吭哧吭哧地从村子后山挖来黏性最好的黄泥海黏土。
村东头废弃的土窑被重新点燃。窑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巨大的陶坯在窑口前的地上成型。赵伯亲自操刀,指挥着徒弟们把碾得细如面粉的蛎壳粉、黏稠的盐卤底子和湿润的海黏土按楚舟要求的比例,一层层像揉面似的反复摔打、揉搓。汗水混着泥浆从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淌下来。
“赵伯,这泥巴疙瘩真能关住那黑水?”一个年轻徒弟一边用力捶打着泥团,一边喘着粗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