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鲲耕暗礁
“大憨鱼！停下！停下啊！”筏上的渔民都被惊醒，张三叔急得跺脚大喊。
可巨鲲哪会理会这细小的呼喊？它庞大的身躯搅动海水，转眼间已在几十丈开外，只留下一片翻涌的白色尾浪和迅速远去的、小山般的模糊轮廓。
“操家伙！上小船！追！”楚舟目眦欲裂，没有丝毫犹豫，吼声带着破音的决绝。新渔场就在眼前，巨鲲更是关乎后续所有计划的关键，绝不能丢！更别说那缆绳断得蹊跷！他率先跳下巨藻筏，扑向系在筏边的一条小舢板。李瓦匠和张三叔也咬着牙，紧随其后。
小小的舢板被三人奋力划动，如同离弦之箭，在起伏的墨色海面上，朝着巨鲲消失的方向疾追。冰冷的海水不断溅到脸上、身上，咸涩刺骨。耳边只有船桨猛烈击打水面的“哗啦”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楚舟的心沉得像坠了铅块，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片吞噬了巨鲲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不知追了多久，就在楚舟感觉双臂酸麻得快要抬不起来时，前方幽暗的海水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片星星点点、朦胧而诡异的微光。
那光并非来自水面，而是来自水下深处。一片巨大的、连绵起伏的阴影轮廓在微光中隐约浮现。
是珊瑚礁！一片在深夜里散发着幽蓝、惨绿、暗红交织光芒的巨大珊瑚礁群！如同海底燃起了一片妖异的鬼火森林！
而巨鲲那庞大如山的身影，正朝着那片发光的珊瑚礁深处，缓缓沉潜下去！
楚舟屏住呼吸，示意李瓦匠和张三叔放慢划桨速度。小舢板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被诡异微光照亮的海域。海水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澈，水下景象清晰得令人心悸。巨大的鹿角珊瑚、脑状珊瑚、扇形珊瑚……形态狰狞扭曲，在幽幽冷光的映衬下，如同无数沉睡海底的怪兽骸骨。
就在楚舟搜寻鲲影的目光掠过一片格外高大的珊瑚丛时，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在那片色彩妖艳的珊瑚枝桠深处，赫然半掩半埋着一截巨大的、朽烂的船体！
那绝非当世的船只样式。断裂的桅杆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斜刺向上，刺破水面的微光。而就在那断裂桅杆的最高处，一面残破不堪的巨大旗帜，正湿漉漉地垂挂着。
旗帜的底色是一种沉暗、污浊、仿佛凝固了万年血垢的深褐。上面，用惨白得刺眼的巨大骨骼，拼接出一个扭曲、狰狞、散发着无尽恶意与腐朽气息的图腾！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片海域明明感觉不到一丝风。
那面深褐底色、白骨图腾的残破旗帜，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拂动，在死寂的海水中，在幽幽的珊瑚冷光映照下，无声地、诡异地……飘扬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海面还浮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楚舟叉腰站在船头，眯眼瞅着前方那片黑黢黢的海域。礁石如犬牙般参差林立，无声地撕扯着涌来的海浪，发出低沉的呜咽。这片暗礁区，像块顽石般硌在渔场外扩的咽喉处。
“头儿，真要请‘大憨鱼’来啃这硬骨头？”陈老三蹲在船帮上，叼着半截草根，手里摆弄着一捆浸了桐油的粗韧海藤绳，绳头拴着个磨盘大的铁钩，“昨儿个那沉船上的骨头旗子，还瘆得慌呢，这底下怕是不干净。”
楚舟没回头，目光锐利如刀，刮过那片狰狞礁盘。“沉船的事，眼下顾不上了。渔场要活路，这片深海区必须开出来。地方够肥，就是石头太硬。靠咱们这点人手凿？”他嗤笑一声，带着点无奈，“凿到猴年马月去！大憨鱼…力气管够。”
他口中的“大憨鱼”，此刻正浮在稍远处的海面上，只露出小岛般宽阔的脊背，古拙神秘的鼎形纹路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这巨鲲，自从上次被楚舟用龙涎香饵“拐”来，倒像是对这片新水域有了几分认家的意思。
“开干！”楚舟手一挥。
几条舢板立刻像离弦的箭，朝着巨鲲划去。陈老三甩开膀子，奋力将沉重的铁钩抛向巨鲲的背鳍根部。“哐当”一声闷响，铁钩卡在了厚实的皮褶里。巨鲲庞大的身躯只是轻微地晃了晃，喷起一道不高的水柱，算是打了个带着海腥味的招呼。
“成了！”陈老三咧嘴一笑，露出被海风吹得发红的牙床。
楚舟的主船则拖着那捆海藤绳的另一端，缓缓驶向暗礁区的边缘。绳子逐渐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深深勒进船帮的木头里。
“老钟叔，该您老上场了！”楚舟朝船尾喊了一嗓子。
船尾的老渔民钟伯，精神矍铄，正守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桶盖一掀开，一股浓烈又奇特的甜腥味儿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海风的咸涩。那是用陈年黄酒和秘制香料狠狠醉倒的小海虾，粉嘟嘟、醉醺醺地挤在桶底。
“来喽！大块头，开饭喽！”钟伯声音洪亮，抄起一个长柄大木勺，舀起满满一勺醉虾，用力甩向巨鲲头部附近的海面。
哗啦！
粉红的虾雨落下。海面下巨大的黑影动了，带着一种与庞大身躯不符的灵活，猛地一吸。那片海域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醉虾连同海水眨眼消失无踪。
“哞——呜——！”
一声悠长、浑厚、仿佛从海底最深处传来的巨鸣骤然响起。那声音如同远古的号角，带着洪荒的苍茫，贴着海面滚滚而来。海水都被震得起了细密的波纹。
“哎哟我的耳朵！”几条舢板上，几个跟着来看热闹的半大渔童猝不及防，被这近在咫尺的“号角”震得龇牙咧嘴，纷纷用沾着鱼鳞和盐粒的小手紧紧捂住耳朵，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却嘻嘻哈哈地笑骂着：“大憨鱼！嗓门忒大！”“吵死人啦！”“再叫没虾吃啦！”
钟伯哈哈大笑，又舀起一勺醉虾：“听见没？娃娃们嫌你吵吵！加把劲干活，管够！”
巨鲲似乎真听懂了这“管够”的许诺，庞大的头颅微微转向那片狰狞的暗礁区。楚舟在主船上看得分明，立刻拔出腰间的令旗，狠狠挥下：“放绳！稳住船！给它让道！”
“放绳咯——！”水手们齐声应和，绞盘吱呀呀转动，紧绷的海藤绳瞬间松弛了一截。
“哞呜——！”
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长鸣，带着一种即将释放的磅礴力量。巨鲲那如同山岳般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宽阔的尾鳍高高扬起，搅起滔天白浪，遮天蔽日！下一刻，它借着沉潜之势，积蓄了万钧之力的头颅，对准前方最大、最密集的一片暗礁群，悍然撞了过去！
轰隆——！！！
那不是木头撞击礁石的碎裂声，而是山崩地裂般的闷响！整个海面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楚舟脚下的船板像被巨锤擂中，猛地一颠，差点把他掀下海去。无数碎裂的礁石如同黑色的暴雨，从撞击中心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砸在海面上，溅起密集的白沫水花。浑浊的泥沙如同墨汁，瞬间染黑了一大片海域，翻滚着涌上海面。
“老天爷……”陈老三在舢板上死死抓住船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如同被巨神犁过的海面。那片曾让所有渔民望而生畏、船只绕行的密集暗礁区，此刻已硬生生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残存的礁石七零八落，露出下方相对平坦、铺满破碎珊瑚和细沙的海床。
成了！
楚舟心口那股憋着的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立刻指挥：“快！趁现在，把‘家伙’都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