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海底菜圃
咸潮裹着晨雾漫过滩涂,楚舟蹲在礁石上清点竹篓里的巨藻苗。暗青色的藻叶足有巴掌宽,根须上还黏着几粒鬼牙礁特有的火山岩屑。二虎赤脚蹚过浅湾,肩头扛的麻绳勒出深红印子:“楚哥儿,沉船坞的锚桩全打好了!”
楚舟望向东南海域,退潮后的暗礁群间,半截覆满藤壶的沉船残骸若隐若现。那是月前飓风从深海卷上来的明代福船,船尾翘起的龙骨如巨兽脊梁刺破海面。
“下苗!”他挥动鱼骨尺。二十艘舢板载着竹筐驶向沉船,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将巨藻苗系在麻绳结上:“《闽中海错疏》有载,巨藻缠船骨,三年成林海——可这苗子忒嫩,经得住浪头么?”
“潮信笺说今儿个平流。”楚舟反手将藻苗抛入海中,暗流立刻卷着它们贴向船骸。阿荇趴在船舷边数气泡,忽然扯他衣角:“哥!藻根在发光!”
浑浊的海水深处,巨藻根须泛着萤火似的幽蓝。楚舟心头一跳,这分明是前日从热泉区挖来的“月光藻”,怎会与寻常巨藻混作一处?
“楚哥儿!西舱渗水了!”吴婶的儿媳举着破陶碗奔来。楚舟猫腰钻进沉船底舱,腐朽的舱板缝隙间,竟有荧光乌贼幼崽在游弋。腕间胎记突突跳动,幻象闪过——成群的乌贼栖息在巨藻林间,触须缠住偷食的梭子鱼。
“改麻绳为藤网!”他抓起备用的棕榈藤,“乌贼喜阴,藤隙正好作窝。”
日头爬上竿头时,沉船残骸已披上绿袍。巨藻苗随浪轻摇,根须牢牢缠住船板铁钉,倒似给这老船骸续了层新骨。二虎抹了把汗笑道:“这哪是种菜,分明给龙王爷织衣裳!”
咸风忽转阴湿。楚舟耳廓微动,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潮音。他反手将鱼骨哨抛给阿荇:“带人收网,午时要变天。”
话音未落,东南海域炸起丈高浪头。陈伯的旱烟杆“吧嗒”落地:“是滚地浪!快撤锚!”
二十艘舢板在浪涛间颠簸如叶。楚舟死死攥住藤网,见巨藻苗竟在激流中舒展叶片,根须如蛛网般蔓延,将松动的船板重新箍紧。胎记灼痛骤起,他福至心灵般高喊:“抛压舱石!让浪头推船入海!”
沉船残骸轰然侧翻的刹那,巨藻林借着水力深深扎进海床。浑浊的泥沙腾起又沉降,待风浪稍歇,众人惊见船骸已半沉入礁盘,俨然成了座海底城池的骨架。
“神了!”二虎扒着船舷往下瞧,“藻苗窜得比竹笋还快!”
楚舟却盯着海面皱起眉头。本该碧绿的巨藻林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根须间黏着紫黑絮状物——与龙涎香鲸的污染如出一辙。
三更梆子响过,楚舟独驾舢板潜入沉船区。月光穿透海面,照得巨藻林莹莹生辉。他攥着鱼骨匕首潜至船骸底部,忽见藻根缠绕处露出半截青铜箱,浪花纹路间渗着幽蓝水光。
“楚哥儿当心!”岸上传来破锣嗓。王三刀举着火把立在礁石,独眼淬着毒火:“私捞沉船宝物,老子这就禀告知县!”
楚舟反手将青铜箱推进藻丛,冒头时满脸诧异:“王老板说的什么箱?楚某不过查看藻根。”
火把光晕里,巨藻根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转眼便将青铜箱裹成茧蛹。王三刀啐了口唾沫,靴尖踢飞块碎礁:“装什么蒜!昨夜老子亲眼见你往海底埋——”
破空声打断话音。楚舟猛然缩颈,三支铁头箭擦着发梢钉入船板。暗处蹿出五六个蒙面人,分水刺寒光凛凛,竟是黑水船帮余孽!
“交出热泉图!”领头匪徒嗓音沙哑如砾,“饶你不死!”
楚舟翻身滚入藻林,巨藻叶瞬间合拢如幕。匪徒挥刀劈砍,藻叶断口却喷出粘稠蓝液,沾衣即燃起幽火。惨叫声中,楚舟趁机潜向船骸深处,胎记指引他钻进某处铁舱。
“咔嗒!”
锈死的舱门应声而开。楚舟踉跄跌入黑暗,火折子照亮满室狼藉——腐朽的航海日志堆在墙角,中央铁柜上赫然摆着盏青铜灯,灯油早已凝结成块。
腕间胎记突突狂跳。他鬼使神差般摩挲灯座,指尖触到凸起的浪花纹——与怀中残片纹路严丝合缝。机括弹开的刹那,柜中滚出卷泛黄海图,朱砂标注的“热泉眼”正对沉船方位!
“轰!”
船骸突然剧震。楚舟攥紧海图钻出底舱,见王三刀竟带人凿沉了舢板。巨藻林在月光下疯狂扭动,根须缠住匪徒脚踝往深海拖拽,宛如海底巨蟒狩猎。
“救、救命!”王三刀扒着块浮木惨嚎。楚舟反手甩出棕榈绳,将他拽上残存的主桅。巨藻林渐渐平息,海面浮起层荧光乌贼,如星子铺就银河。
“楚、楚郎君......”王三刀独眼充血,“这藻林吃人!”
晨雾未散,滩头已聚满渔民。二虎拎着半截染血的麻绳,嗓门发颤:“今早收藤壶的老余头......没了!”
船板上的麻绳残留着三道爪痕,形如鹰隼利爪,却比常人手掌大出三倍。吴婶哆嗦着捧来染血的鳞片:“在沉船区边缘捞着的......非鱼非鳖,妾身活了四十载从未见过!”
楚舟捻起鳞片对着日头细看。青灰色的鳞缘锋利如刃,内侧黏着紫黑絮状物,与巨藻根须的污染物如出一辙。腕间胎记灼痛骤起,幻象闪过——漆黑海渊中,巨影挥爪撕开藻幕,惊散成群的荧光乌贼。
“下海!”他抓起鱼皮水靠,“我亲自探沉船区。”
陈伯枯手拽住他衣摆:“使不得!昨夜黑水帮折了三人,那爪痕......”
“正是要会会这海兽。”楚舟将鱼骨匕首捆在腰间,“阿荇,把腌好的鲭鱼鲞全搬上船——该试试新饵了。”
午时大汛退尽时,楚舟带着八名好手潜入沉船区。巨藻林在日照下泛着墨绿,根须间缠着昨夜激战的残骸。二虎突然猛拽信号绳——前方藻丛中赫然躺着具尸体,胸口三道爪痕深可见骨!
“是老余头......”吴家儿媳捂住嘴。尸体右手紧攥着个竹筒,筒内珊瑚砂间混着几粒金珠。楚舟瞳孔骤缩——这正是他月前藏在热泉眼的标记物!
“哗啦!”
巨藻林深处突然翻涌如沸。信号绳剧烈震颤,楚舟反手甩出备用的鲭鱼鲞。腥气弥漫的刹那,藻幕被利爪撕开,黑影如箭袭来——
“收网!”
浸油的棕榈网应声罩下。那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利爪撕扯间火星四溅。楚舟趁机掷出鱼骨匕首,寒光没入黑影肩胛,溅起的血珠竟在海水中凝成紫雾!
巨藻根须突然暴长,如活物般缠住那物。借着透海的光晕,众人终于看清——这竟是条丈余长的怪鱼!鳄首鲤身,腹生三趾利爪,尾鳍布满倒刺!
“是鼍龙!”陈伯的惊呼从水面传来,“《岭表录异》有载,蛟鳄合体为鼍,爪带剧毒!”
怪鱼挣断藻网潜入深海。楚舟攥着染血的匕首浮出水面,掌心残留的紫痕与老余头的爪痕一模一样。东南海域忽有闷雷滚过,他望向沉船区翻腾的浪花——巨藻林正在疯长,转眼间已将整片暗礁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