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双舱隔温
海风裹着咸腥气灌进船舱,楚舟蹲在甲板上,捏着半块发霉的鲭鱼干直嘬牙花子。春娘抱着陶罐从底舱钻出来,裙角还沾着几片牡蛎壳:"这腌鱼才三日就馊了,还不如老张头家的裹脚布耐放!"
"春娘子这话说的,"老舵手蹲在桅杆下磨鱼钩,咧开缺牙的嘴笑,"上回你拿裹脚布补渔网,害得咱捞上来满网臭咸鱼......"
楚舟把鱼干往木桶里一掷,溅起的水花惊得桶里鲣鱼乱窜。他拍了拍黏糊糊的掌心,指着刚搭好的双层船舱:"今日不把这'冰火两重天'整明白,咱们的鱼获怕是撑不过潮信期。"
渔童二狗子正拿竹筒往上层舱灌碎冰,闻言探出脑袋:"楚大哥,这冰窖顶上的牡蛎壳老往下掉渣,方才砸得我满脖子冰碴子!"他说着抖了抖衣领,碎冰混着贝壳屑簌簌而落,在甲板上滚出条亮晶晶的痕迹。
"叫你偷懒少抹层海泥!"春娘抄起晾鱼的竹耙作势要打,"昨儿让你糊的蛎灰呢?定是又摸去礁石缝掏螃蟹了!"
众人哄笑间,楚舟已猫腰钻进下层船舱。海泥混着碎藻的气息扑面而来,竹篾编的透气层在潮气里微微发颤。他伸手摸了摸舱壁,指腹沾上湿漉漉的泥浆——这是今晨刚糊的第三遍海泥。
"楚大哥!海水渗进来了!"底舱突然传来惊呼。楚舟心头一跳,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往下蹿,靴底在湿滑的泥地上蹭出两道沟。
新雇的琉球水手阿吉正举着鱼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十几条银鲳鱼翻着肚皮漂在渗水的竹筐中。楚舟蹲身探手,筐底的海泥正混着咸水往下淌,在船板积出个小水洼。
"娘的,竹篾接缝没裹严实。"楚舟扯过备用的海藻绳,就着灯光开始打绳结,"春娘!把晾着的巨藻胶递下来!二狗子去舱顶再加层冰!"
底舱顿时乱作一团。春娘甩着沾满胶汁的麻布钻进夹层,差点撞翻举着冰块的二狗子。老舵手在甲板上跺脚骂:"哪个龟孙把腌鱼篓堆在通风口?这腥气熏得海鸥都不肯落脚!"
楚舟咬着绳头,额角汗珠滚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忽然船身猛晃,头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整筐碎冰顺着竹梯滚下来,在他脚边砸得冰渣四溅。
"对、对不住!"二狗子扒着舱口,鼻尖还沾着冰碴,"方才浪头打过来......"
"去把琉球商人送的暹罗陶罐抱来!"楚舟抹了把脸,冰水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记得垫三层海草!"
当二狗子哼哧哼哧扛着陶罐出现时,楚舟已经用海藻胶补好了七处渗漏。他撬开陶罐封泥,浓烈的酒香混着某种异域香料的味道瞬间弥漫船舱。
"这是......"春娘翕动鼻翼。
"椰糖腌制的醉虾。"楚舟抓了把暗红色的虾干撒进竹筐,翻肚的银鲳突然抽搐着摆尾,"琉球人教的保鲜偏方,就是费酒......"
话音未落,船身又是剧烈一晃。阿吉突然指着舱壁怪叫:"泥、泥人在动!"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潮湿的海泥墙上,不知何时凸起个人形轮廓。楚舟抄起鱼叉刚要戳,那"泥人"竟哗啦一声坍塌,露出背后被咸水泡胀的船板。
"是盐霜结晶!"春娘举灯细看,墙体析出的盐粒在火光中闪着诡谲的蓝光,"定是海泥混了热泉矿......"
楚舟突然抬手示意噤声。底舱死寂中,隐约传来"咔嗒咔嗒"的细响。他贴着舱壁挪到货箱旁,猛地掀开箱盖——
半箱潮汐历书下,压着张泛黄的羊皮海图。
"这是......"老舵手凑过来,烟斗差点燎着图纸,"鬼牙礁往东二十里?这不是官府明令禁入的'龙王怒'吗?"
楚舟指尖抚过海图边角的朱砂印记,忽然发现图纸遇潮处显出暗纹。二狗子机灵地舀来半瓢海水泼上去,斑驳的墨迹中渐渐浮出几行小字:
"月照白贝滩,下有青铜棺......"
底舱突然灌进刺骨寒风。阿吉手里的鱼油灯"噗"地熄灭,黑暗中响起春娘的惊叫:"冰窖的蛎灰顶裂了!"
楚舟摸黑往上爬,碎冰碴子簌簌往领口里掉。等他撞开冰窖木门,正看见二狗子撅着屁股往裂缝里塞海藻团子。
"楚大哥你看!"少年指着裂缝外的夜空,"方才打雷时,我瞧见东边海上有团绿火!"
楚舟扒着裂缝望去,漆黑的海天交界处果然浮着点幽光。那光晕忽明忽暗,像极了他在现代见过的磷火,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八成是夜渔的船队......"老舵手话没说完,整艘船突然剧烈震颤。底舱传来阿吉变了调的喊声:"渗水止住了!但是海泥在发光!"
楚舟连滚带爬冲回底舱,眼前的景象让他寒毛直竖——方才修补过的海泥接缝处,正泛着莹莹蓝光。被咸水浸透的竹篾层里,无数荧光小虾正在疯狂窜动。
"是海萤虾!"春娘突然笑出声,"早年间听我爹说,这虾群出没处必有暖流......"
她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平稳下来。老舵手趴在舷窗看了半晌,烟斗"吧嗒"掉在船板上:"邪了门了!方才还逆风逆浪,这会子连海流都顺了!"
楚舟望着自动转向的舵盘,突然抓起那把醉虾干:"二狗子,往东边撒虾!"
少年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抄起竹簸箕奋力抛洒。暗红虾干在月光下划出弧线,坠海处突然腾起大片银光——鲭鱼群追着饵料改变了航向。
"跟着鱼群走!"楚舟攥紧那张神秘海图,"我倒要看看,什么'青铜棺'值得琉球人藏在腌虾罐里......"
夜色中,冷藏船拖着莹蓝的虾群轨迹,悄然驶向海图标注的暗礁区。谁也没注意,底舱渗水处析出的盐霜,正悄悄凝成个模糊的鼎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