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盐井风波
咸风裹着铁锈味灌进盐井,楚舟蹲在丈余深的土坑里,裤腿卷到膝头,小腿上沾的泥浆已经结成了硬壳。他抡起青铜镐砸向岩层,"铛"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井壁上簌簌落下几粒咸砂。
"楚哥儿!出水了!"二虎在井口扯着破锣嗓嚎叫。浑浊的水流突然从裂缝里喷涌而出,楚舟闪身避开时,靴尖踢到个硬物。他抹了把糊眼的泥水,就见半截青灰色的兽耳从泥浆里探出来,纹路竟与祠堂的镇海鼎如出一辙。
"快拉我上去!"楚舟刚拽住麻绳,井底突然传来"咔嚓"脆响。整个盐井像被踩了尾巴的老龟般剧烈震颤,井架上晾着的咸鱼干"噼里啪啦"往下掉。
"地龙翻身啦!"王老六光着脚丫子往礁石后窜,裤腰带松了都顾不上提。陈伯的旱烟杆"吧嗒"砸在井沿,老头独眼瞪得滚圆:"早说正西位冲了太岁......"
楚舟攀着井绳刚冒头,就见村巫赵四眼挥着桃木剑冲来。这老神棍今日格外唬人,脸上抹着靛蓝海泥,腰间的贝壳串哗啦作响:"竖子擅动龙脉,惹怒镇海兽了!"
井底突然"嗡"地一声闷响,青铜兽头彻底破土而出。阿荇怀里的砗磲碗"当啷"坠地,小脸煞白:"是...是祭器!"
"大凶!大凶啊!"赵四眼跳大神似的绕井转圈,桃木剑挑着符纸往楚舟脸上戳,"速将此物沉海,再献三牲......"
"沉个屁!"二虎抡起铁锹挡住剑尖,"这玩意能换二十船粮!"锹头沾着的泥点子甩了赵四眼满脸,符纸"刺啦"燎出个窟窿。
楚舟趁机用衣摆擦净兽耳,日光下隐约可见底部刻着扭曲符文。他余光瞥见阿鲛悄悄挪到井边,裙摆下的草鞋正将拓印用的鱼皮纸往怀里塞。
"昨夜龙王托梦......"楚舟突然拔高嗓门,惊得扑棱棱飞起一群海鸟,"说这青铜器是镇海鼎的茶壶盖,专治盐井返潮!"
人群霎时静了。吴婶的腌菜坛子举到半空忘了砸,陈伯的独眼在青铜器与楚舟之间来回转:"可...可这纹样分明是祭尸的......"
"您老瞧岔了!"楚舟扯过二虎的汗巾往兽耳上一盖,"这纹路叫'八宝咸鱼纹',专保盐井出好卤!"他说着踹了脚井架,悬着的竹筒应声倾覆,清亮的卤水"哗啦"浇在青铜器上。
日头忽然穿过云隙,水珠顺着纹路滚落,在地面映出个模糊的"豐"字。老里正拄着蛇纹杖挤进来,浑浊老眼猛地发亮:"是...是前朝盐监的丰产符!"
"丰产?能多腌三成鱼?"春娘扛着鱼叉拨开人群,叉尖上还挑着条挣扎的章鱼,"那敢情好!今夜就给这铁疙瘩刷层鲸油供起来!"
赵四眼气得海泥龟裂,桃木剑指向楚舟鼻尖:"黄口小儿......"
"您这把年纪还往脸上糊蛤蜊汁,"楚舟突然凑近嗅了嗅,"也不怕招来绿头蝇?"围观的渔童"噗嗤"笑成一团,老神棍的耳根瞬间红过煮熟的螃蟹。
趁着众人哄闹,楚舟闪身躲到晾鱼架后。阿鲛早已候在阴影里,鱼皮纸上的拓印还泛着潮气:"是渊族的潮汐历,说惊蛰后三日......"
"楚哥儿!井里冒黑水了!"二虎的嚎叫炸得楚舟头皮发麻。他冲回井边时,方才清亮的卤水已变得浑浊如墨,咕嘟咕嘟泛着硫磺泡。
赵四眼顿时来了精神,符纸不要钱似的往井里撒:"镇海兽吐息了!快填井......"
"填井?"春娘一鱼叉钉住老神棍的袍角,"老娘赊了三十贯钱买盐砖,你敢填?"说着把章鱼糊在赵四眼脸上,八条腕足紧紧扒住他的鼻梁。
楚舟抄起竹筒舀了半勺黑水,突然笑出声:"这是海底热泉!掺进卤水能省三成柴火!"他反手将竹筒递给陈伯,"您老尝尝,是不是比老李头的虾酱还鲜?"
老船匠将信将疑抿了口,独眼突然瞪圆:"咸里带鲜,是...是古法'龙涎卤'!"
人群"嗡"地炸开锅。王老六拎着木桶就往井边挤:"给我留两勺腌蛏子!"吴婶的腌菜坛子直接怼到出水口,差点把赵四眼挤进井里。
楚舟退到礁石后抹了把冷汗,忽然发现阿鲛的拓印纸多了道水痕——竟是幅蜿蜒的航线图,终点标着个狰狞的镇海兽图腾。
"楚郎君......"春娘不知何时凑过来,鱼叉上串着三条挣扎的黄花鱼,"井西头那片礁盘,今夜借我埋坛酒?"
"埋酒不如埋宝。"楚舟用鱼骨刀在沙地划出航线,"春娘姐可认得去珊瑚礁的近道?"
海浪突然猛烈拍岸,咸风里混进丝桐油味。楚舟眯眼望向海平线,三艘没挂旗的货船正贴着暗流转向,船头包铁处泛着不自然的幽光。
"楚哥儿!"二虎拎着发黑的卤水桶奔来,"琉球商人说要包圆这'龙涎卤'!"
楚舟笑着往桶里撒了把粗盐,看黑水渐渐澄澈:"跟他说这卤每日限量十桶,想要——得加钱。"
暮色降临时,盐井边支起二十口熬卤大锅。楚舟蹲在灶台前添柴,忽然听见井底传来"咔嗒"异响。他探头望去,青铜兽耳的缝隙里正缓缓渗出靛蓝液体,所经之处,井壁的藤壶竟自发脱落。
阿鲛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指尖蘸着蓝液在礁石上勾画——正是镇海鼎缺失的鼎足纹样。
"楚郎君!"赵四眼的嚎叫混在咸风里传来,"井水把吴婶的腌菜坛子蚀穿了!"
楚舟望着海面上突然转向的货船,把最后一把海藻扔进灶膛:"蚀得好,正愁没借口涨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