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海市蜃楼
咸风裹着铁锈味漫过滩涂，楚舟蹲在礁石上捆扎最后一捆海藻绳。天际积云如泼墨悬垂，浪头拍打船骸的闷响里混着细碎的噼啪声，像是千万尾银鱼在浅水区焦躁摆尾。阿荇赤脚蹚过浅湾，裤腿卷到膝头，怀里抱着的砗磲碗盛满新熬的鱼胶："哥！陈伯说西头的锚桩松了！"
"叫二虎带人加三重缆，这潮头不对劲。"楚舟抬袖抹了把额汗，腕间贝壳胎记突突跳动。远处海平线泛起诡异的青灰色，退潮后的滩涂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几只招潮蟹匆匆钻洞，连平日聒噪的海鸥都缩进岩缝不再露头。
礁石后忽然探出颗光溜溜的脑袋，是常年在滩涂挖蛏子的王老六。他裤腰上别着竹篓，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楚小哥又在唬人哩！昨儿还说俺家草屋挡了龙王道，害俺白挪半里地！"围观渔民哄笑四起，楚舟抄起鱼胶罐子作势要泼："再聒噪，今夜你家屋顶漏雨可别来借棕榈席！"
话音未落，东南海域忽炸起一声闷雷。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奔来，旱烟杆敲得船板咚咚响："楚哥儿！快看天边！"众人循声望去，积云缝隙间竟浮着十数道帆影，桅杆高耸如林，船首像狰狞的夜叉戟刺破暮色。
"海老爷发怒啦！"吴婶怀里的胖小子突然尿了裤子，黄汤顺着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往下淌。几个渔妇手忙脚乱往船骸上贴黄符，符纸转眼被咸风卷进浪里。楚舟抄起鱼骨筒镜对准幻影，镜中映出的船身爬满藤壶，甲板空无一人，唯见锈蚀的青铜罗盘在舵楼泛着冷光。
"是海底热泉蒸腾水汽，将沉船残骸映到云层里了。"楚舟嗓音清亮如裂帛，从腰间皮囊掏出块黑曜石碎块，"陈伯，取《潮汐考》来！"
老船匠哆嗦着翻开发霉的古籍，枯指点向某页朱砂批注："永昌七年八月初三，飓风掀翻官船二十艘，亦有'鬼帆现世'之载......"话音未落，二虎突然窜上礁石，裤脚还滴着泥浆："楚哥儿快去瞧瞧！里正带人拆咱们刚打的木桩！"
楚舟瞳孔骤缩。雨幕中，里正正挥舞蛇纹杖指挥家丁："把这劳什子破桩子都扔海里去！龙王要收人，岂是几根木头拦得住的！"两个壮汉已抬起碗口粗的杉木桩，楚舟飞身扑去拽住绳索："这桩子吃得住千斤力！"
"黄口小儿懂个屁！"里正抬脚踹翻装鱼胶的瓦罐，"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黏稠胶液泼在礁石上，转眼被暴雨冲成白沫。楚舟腕间胎记突然灼痛，他反手抓起浸油的松枝火把，焰舌"嗤啦"撕开雨幕："加固屋舍者，龙王爷赏三倍渔获！懈怠者——"惊雷恰在此时炸响，将后半句威胁劈进众人骨髓。
阿荇突然从窝棚钻出，怀里紧搂着青铜匣："哥！匣子里的海图......"她话音未落，东南海域腾起幽蓝荧光。成群的发光乌贼贴着浪尖翻涌，腕足间竟缠着半截铁锚。老渔民们齐刷刷跪倒："龙宫使者显灵了！"
楚舟趁机跃上船骸高处，靴底牡蛎壳"咔嚓"碎裂："乡亲们且看！乌贼群引路的方向正是热泉眼！"他劈手夺过里正的蛇纹杖指向海图，"按此方位加固堤坝，风暴潮来了也冲不垮！"
"放你娘的狗屁！"里正暴跳如雷，稀疏的山羊胡粘在脸上，"这破图还是老夫当年......"他突然噎住，浑浊老眼死死盯着海图边角的朱砂印——正是二十年前沉没的镇海将军私印。
滩头霎时沸反。二虎抡锤夯桩的闷响混着雨声，如战鼓擂动。王老六抱着刚抢回的杉木桩直喘粗气："楚小哥，俺家草屋就指望你了！"吴婶抹着泪往楚舟怀里塞烤鱼干："先前是婶子糊涂，你可千万别记恨......"
楚舟猫腰钻进窝棚，将备用的鲸油罐塞进墙缝。阿荇突然拽住他衣摆，小手指向东南海域："哥！那光......又亮了！"雨幕中浮起星星点点的幽蓝，成群的发光乌贼正簇拥着铁匣沉向热泉眼。腕间胎记灼痛骤起，幻象闪过：铁匣中半幅残缺的海图，与怀中图纸严丝合缝。
"阿荇，取捞网来！"楚舟扯下晾晒的棕榈席裹住身子，"要赶在涨潮前......"
"楚哥儿使不得！"陈伯死死拽住他腰带，"那热泉眼能煮熟螃蟹！"老船匠的独眼在雨幕中泛着水光，十年前他正是在那片海域失了右眼。
窝棚外忽然传来惊呼。里正家丁抬着的木桩突然崩裂，粗麻绳"噼啪"断成数截。楚舟抓起热泉矿掷入泥坑，金红斑纹的晶石遇水暴涨，转眼顶起半人高的石柱。"瞧见了？这晶石遇潮即胀！"他反手将矿石分给众人，"塞进墙基，抵得过十根木桩！"
暴雨中的螺壳村骤然沸腾。妇人顶着陶盆运送矿石，孩童抱着晒干的海藻填补墙缝，连八十岁的瞎眼阿婆都摸着礁石捶打草绳。里正孤零零站在雨中，蛇纹杖"当啷"落地。
海洋小剧场：
发光乌贼首领挥动腕足拍打铁匣："两脚兽净丢些破烂！上回的石匣装着发霉饼子，这次的铁匣......"它掀开盖子，腐臭淤泥喷了幼崽满脸。
"阿爹骗人！"小乌贼噘嘴喷出墨汁泡泡，"说好有人类宝贝的！"
母乌贼用触须卷起个铜钱："也不算全骗人，瞧这个绿疙瘩多圆润！"
"那是铜锈！"首领气得鼓成红灯笼，"下次见到两脚兽，定要......"
"定要讨三筐虾米赔礼！"幼崽们齐声接话，吐着墨圈圈将铁匣推向热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