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盐工起义
咸风裹着铁锈味漫过盐田，楚舟赤脚踩在龟裂的泥垄上。官道旁歪斜的木桩挂着半截麻绳，昨日新晒的盐垛已被人掀翻，白花花的盐粒混着沙土铺了满地。
"楚哥儿！东滩的盐工全跑了！"二虎扛着断成两截的扁担奔来，掌心被麻绳勒出的血痕还在渗血，"今早县衙来征役，说要调五十个壮丁去修海堤！"
楚舟弯腰拾起块碎盐砖，指尖搓开晶粒，内里泛着不正常的灰斑。自半月前暴雨冲毁官盐仓，州府便强征渔户补盐税，如今竟连盐工都要拉去充苦役。
"吴大叔被官差打断了腿！"阿荇抱着药罐从窝棚钻出，小脸沾着灶灰，"陈伯带着盐工躲进老船坞，说要跟官府拼命！"
咸风里忽掺进铜锣闷响。楚舟眯眼望去，官道尽头尘土飞扬，八名皂衣衙役押着五架牛车逼近，车板上堆着生锈的镣铐和铁锨。
"楚舟接令！"领头的班头抖开黄绢，"即日起征盐工五十，抗命者以通倭论处！"
楚舟反手将盐砖砸在车辕上，碎盐扑簌簌落了班头满脸："《盐政考》有载，盐田雇工需付现银。大人这空车来拉人，是要学山匪绑票？"
"放肆！"班头的水火棍横扫盐垛，"修堤是保你们渔户的饭碗！再敢抗命......"他靴尖碾碎满地盐粒，"这盐场也甭开了！"
盐工们的怒骂自老船坞炸开。楚舟耳廓微动，听见朽木船板后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他忽地俯身抓了把混沙的粗盐："官盐掺三成砂土都能充贡，楚某这盐场歇了也罢！"
班头脸色骤变，腰间铁链哗啦作响。楚舟却转身冲船坞高喝："陈伯！把新熬的盐卤抬出来！"
二十口陶瓮应声推出，瓮中卤水澄如琥珀。老船匠佝偻着背脊，枯手舀起一瓢泼向沙地："《熬波图》古法，百斤卤出七十斤盐！"卤水渗入龟裂的土垄，竟析出雪白的盐霜。
"楚郎君要造反？"班头獠牙毕露。
"是教大人个新词——'以盐代役'。"楚舟踢开脚边麻袋，露出码放整齐的盐砖，"三百斤雪花盐抵五十丁役，今日便能装车。"
衙役们喉结滚动。班头刀鞘挑开盐袋，晶粒在日头下泛着银光："这成色......怕是比官盐强十倍？"
"若嫌不够——"楚舟掀开草席，露出成排腌好的鲭鱼鲞，"再加三十坛'三年不腐'的贡鲞，保大人官升三级！"
盐工中忽起骚动。疤脸汉子攥着短刀挤出人群，刀柄缠着的破布条浸满盐霜："楚舟！你要把弟兄们血汗换的盐白送狗官？"
楚舟瞳孔骤缩——那汉子握刀的手背上，赫然纹着浪花纹刺青，与潮神庙壁画上的渊族图腾如出一辙！
"张五哥慎言。"陈伯旱烟杆敲得船板咚咚响，"楚哥儿这是缓兵之计......"
"缓个鸟！"张五的刀尖挑飞盐袋，"官家年年加税，盐工食不果腹！今日砸了这盐车，反他娘的！"
铁锨与扁担的撞击声霎时震天。楚舟闪身挡在牛车前，二虎的猎叉与张五的短刀铿然相撞，火星溅上盐垛，惊得班头连退三步。
"盐砖遇潮即垮，张五哥要毁大伙生路？"楚舟劈手夺过一坛鲞鱼掷地。陶罐应声碎裂，腌鱼在沙地上滚了满身盐粒，竟无半只苍蝇敢落。
"奇了......"班头俯身细嗅，"当真不腐？"
"海藻胶混珍珠粉，可锁鲜三年。"楚舟靴尖碾碎鱼头，露出莹白的骨殖，"送到州府便是活命的政绩，大人是要鱼死网破，还是名利双收？"
班头獠牙咬得咯咯响，最终挥袖喝道："装车！"
盐工们僵立如礁，眼瞧着三百斤盐砖被搬空。张五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光掠过楚舟颈侧："今日你卖盐求安，明日官家就能抽干咱们的血！"
"明日的事，自有明日的对策。"楚舟反手扣住他腕子，低声如刃，"倒是张五哥这琉球纹刀，莫不是黑水船帮的伴手礼？"
刀柄破布滑落半寸，露出半截渊族图腾。张五脸色骤变，撤刀隐入人群。
暮色吞没盐田时，楚舟独坐老船坞清点损失。阿荇捧着账册絮叨："新砌的盐灶裂了两口，吴大叔的腿伤得歇半月......"
咸风忽挟来丝腥甜。楚舟耳廓微动，抄起鱼骨匕首劈向梁柱——张五的短刀正抵在阿荇后心！
"楚郎君好算计。"张五独眼淬毒，"用老子的渊纹刀引官差疑心？"
"是张五哥沉不住气。"楚舟旋身将阿荇护在身后，"黑水船帮上月劫的官盐，掺的可都是琉球硫磺渣——这买卖做得痛快？"
梁上突然撒下大网。陈伯领着盐工破门而入，浸盐的棕绳将张五捆成粽团。二虎扯开他衣襟，胸口赫然烙着夜叉刺青！
"果然是黑水帮的探子！"老盐工们抡起扁担，"绑了祭海！"
"且慢。"楚舟挑开张五的衣带，鎏金令牌当啷坠地——正面刻"东海巡检"，背面浪花纹间嵌着细小的珊瑚珠，"林东主许你多少银钱，值得赔上整片盐田？"
张五獠牙咬破舌尖，黑血溅上盐垛："渊族......终会吞了这渔场......"
三更梆子响过，楚舟蹲在盐灶旁添柴。改良的"回"字形盐灶吞吐火舌，将卤水蒸成细雪。陈伯捧着新压的盐砖颤声道："楚哥儿这'九蒸九晒'法，竟让出盐量翻了两番！"
"明日砌双倍盐灶。"楚舟将账簿摊在膝头，"官家既贪这盐利，咱们便用盐砌道护城墙。"
咸风卷着远方的海啸预警掠过滩涂。渔场东侧，二十名青壮正用盐砖混海泥夯筑堤基——那盐砖竟以海藻胶为筋，硬过寻常青石三分。
阿荇忽然指着海平线惊叫。月光下，三艘双桅船正悄无声息地沉下铁锚，船首像的夜叉戟泛着幽蓝磷光。
楚舟摩挲着缴获的鎏金令牌，东南海域的闷雷声里，似有新的风暴在盐晶中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