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盐枭暗流
咸风裹着铁锈味漫过滩涂，楚舟蹲在盐垛旁翻检新晒的盐砖。拇指粗的盐粒在晨光下泛着霜色，堆叠如鱼鳞的纹路间，隐约可见"楚记"二字——这是前日用砗磲壳刻的模印，倒比官盐的朱砂戳更显古朴。
"哥！西滩的卤池又渗碱了！"阿荇赤脚奔来，裤管卷到膝头，沾满晶亮的盐霜，"陈伯说要换新泥，可官道上的牛车全叫县衙扣了！"
楚舟捻了把盐砖碎末，指腹搓开的颗粒均匀如雪。自打半月前那场"火龙烧衙"的戏码，新知县周怀仁虽明面上收敛，暗地却断了渔场所有陆路供给。他反手将盐末撒向潮沟，惊起几尾银鳞小鱼："告诉陈伯，用牡蛎壳混海泥夯池底——前朝《熬波图》里记的法子。"
日头爬上竿头时，二十名渔户已在西滩忙作一团。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枯指点向新挖的沟渠："楚哥儿这'九宫引潮法'当真妙极！咸水过三道沙滤，析出的卤比官盐还清亮！"
楚舟正要搭话，礁盘后忽传来破锣嗓："楚郎君好雅兴！"三艘单桅船贴着暗流驶近，船头壮汉赤膊纹着夜叉，正是黑水船帮余孽，"林东主托咱捎个话——那盐引的买卖，再思量思量？"
二虎抡起铁铲要冲，被楚舟一把按住："回去告诉你东家，楚某的盐只走明路。"他踢开脚边麻袋，琉球朱砂混着硫磺渣簌簌滚落，"这等腌臜货，留着给渊族上供吧！"
船帮汉子脸色骤变。领头那人独眼淬毒，突然扬手掷出个陶罐。楚舟旋身闪避，罐中靛蓝液体泼在盐垛上，腾起的紫雾瞬间蚀穿三层苇席！
"是热泉毒浆！"陈伯的旱烟杆"吧嗒"落地，"快泼海水！"
咸风里忽掺进丝腥甜。楚舟耳廓微动，抄起备用的棕榈网兜头罩去。毒液触及浸盐的网绳竟嘶嘶凝成胶块，惊得船帮汉子连退三步："这、这网......"
"《岭表录异》有载，海盐遇毒成胶。"楚舟反手将毒块掷回船舱，"劳驾给林东主捎个新方子——下回投毒，记得换官盐！"
单桅船仓皇转向时，东南海域忽起闷雷。阿荇踮脚远眺，小脸倏地煞白："哥！潮头带黑！"
楚舟攀上船骸顶棚，鱼骨筒镜中映出骇人景象——丈高的浪头裹着黢黑絮状物，所过之处礁盘泛起死鱼般的惨白。腕间胎记突突狂跳，幻象闪过：渊族覆鳞的利爪撕开海床，毒潮自裂缝喷涌而出！
"是热泉毒潮！"陈伯枯手直颤，"快起闸！"
十七亩渔场霎时沸反。楚舟赤脚踏进齐膝深的海水，冰凉的触感激得他脊背发麻。预埋的竹制虹吸管在浪涛中嗡鸣，将污浊的黑潮导入特制的沉淀池——池底铺着三层牡蛎壳，间杂新采的月光藻。
"楚哥儿！东闸裂了！"二虎的吼声混在雷雨中。楚舟反手甩出棕绳荡向闸口，见裂缝中卡着半截黧黑鳞甲——与王三刀那日所穿一般无二！
"好一招借潮投毒。"他冷笑撬起鳞甲，内侧黏着的紫黑絮状物腥臭扑鼻，"林东主这是要一石二鸟啊。"
惊雷炸响，毒潮暴涨三丈。楚舟扳动暗桩，二十八个沉淀池闸门次第落下。浑浊的黑水经过牡蛎壳过滤，竟析出晶莹的盐粒，月光藻在暗流中舒展叶片，将残余毒质吸成灰白。
"神了！"吴婶捧着新滤的盐惊呼，"这毒潮反倒成了肥卤！"
楚舟却盯着池底淤积的黧黑砂粒出神。指尖捻开的砂粒中混着金红矿渣，正是龙涎香块上出现过的热泉矿物。他鬼使神差般摸向怀中——潮神庙掘出的半块青铜鼎足，纹路竟与矿渣走向严丝合缝！
"哥！官船！"阿荇突然拽他衣袖。雨幕中浮现三艘双桅官船，船头"盐铁司"皂旗猎猎，周知县青袍玉带的身影清晰可辨。
"来得倒是时候。"楚舟将毒砂收入鱼篓，"二虎，把新滤的盐装车——该给县太爷送份大礼了。"
官船泊岸时，渔场已恢复井然。周知县皂靴踏过湿润的盐砖，惊堂木拍得震天响："楚舟！私引毒潮祸害盐场，该当何罪！"
"大人谬矣。"楚舟掀开苇席，雪白的盐粒映得人须发皆亮，"此乃天赐肥卤，半日便晒得官盐三倍之数。"他捧起把新盐，"按《盐铁令》，增产当赏——大人是要破例么？"
周知县喉结滚动，袖中密信露出一角朱砂。师爷突然抢步上前："县尊，泉州港的贡船......"
咸风卷着海鸥的悲鸣掠过。楚舟耳廓微动，远处礁盘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与那夜渊族现身的动静如出一辙。他顺势将盐车推向官船："此盐经毒潮淬炼，最宜腌制贡品——大人不妨验验？"
周知县指尖沾盐欲尝，师爷突然惨叫："盐里有毒！"众人哗然退散间，楚舟劈手夺过盐袋，当众吞下半把："楚某身家性命皆系于此，何毒之有？"
"你、你......"周知县官袍下的膝头微微发颤。楚舟趁机逼近半步，压低嗓音："户部侍郎要的龙涎香矿脉，可不在楚某这盐场底下。"他亮出半块黧黑铁牌，"倒是黑水湾沉船里的'渊廿七'货舱，大人该派人好生打捞。"
暮色吞没滩涂时，官船载着百袋新盐悻悻离去。楚舟独坐船骸底舱，掌心摩挲着热泉矿渣。窗外忽有银鳞掠过，阿鲛湿漉漉的手掌贴上砗磲窗，颈后疤痕泛着幽蓝。
"你也觉得......这矿脉连着海底？"楚舟推开窗棂。哑女比划了个凿船的手势，突然瞪大双眼——东南海域的毒潮中，三艘琉球商船正悄无声息地沉下铁锚。
咸风骤转肃杀。楚舟攥紧青铜鼎足，浪花纹路在月色下泛起血光。更深处的阴谋，已随热泉毒潮悄然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