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断桅为锚
凛冽的海风裹着铁腥味漫过滩涂,卷着鱼腥味扑在脸上。楚舟赤脚踩在龟裂的礁盘上,险些被牡蛎壳硌了脚底板。他低头啐了口沙子,腕间贝壳胎记突突跳动如催命鼓槌。天际积云低垂如铁锅倒扣,浪头拍打船骸的闷响里混着细碎的“咔咔”声——那是前夜加固的盐砖堤基在酸雨侵蚀下寸寸皲裂。
“楚哥儿!东南浪头翻墨色了!”二虎扛着浸透鲸油的棕榈网奔来,裤腿被浪沫蚀出蜂窝孔洞,活像两条咸菜干挂在腿上。“陈伯说这潮头邪性,怕是撑不过两个时辰!”
楚舟眯眼望去,海平线处浊浪如千军列阵,浪尖泛着诡异的靛蓝磷光。昨日沉入海底的龟甲潜水舱传回异动——热泉眼喷涌的矿浆竟裹挟着成片鱼尸,将五十丈下的海域染成猩红。
“撒铁蒺藜!”楚舟反手扯下晾晒的海藻绳,“按昨夜的线报,浪头卯时三刻到螺壳滩!”他靴尖碾碎沙地上焦黑的藤壶壳,那是前日酸雨留下的蚀痕。二十名青壮应声而动,浸毒的倒钩铁索被深埋滩头,浪沫一触即腾起刺鼻白烟。
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挤进人群,旱烟杆敲得盐砖叮当响:“楚哥儿,真要沉船?”枯手指向泊在浅湾的十二艘舢板,船尾还晾着未收的渔网,“这都是祖辈传下的家当,沉了往后拿啥打渔?”
咸风忽挟来丝腥甜。楚舟耳廓微动,海底传来岩石崩裂的闷响,与月前地龙翻身的动静如出一辙。他劈手抓起半截断桨插入沙地,桨柄“咔”地裂开蛛网状细纹:“陈伯瞧这潮信——今日不沉船,明日全村都得沉海喂鱼!”
渔妇们的啜泣声炸开。吴婶搂着幼子跌坐在地,怀里腌鱼的陶罐“哐当”碎裂:“楚郎君行行好!咱家就指着这船过活啊!”盐工们抡着铁锨围拢,疤脸汉子的独眼淬毒:“官府征船尚给补偿,你楚舟凭甚号令?”
“凭这个!”楚舟暴喝一声,鱼骨匕首劈开浪沫。寒光闪过处,浸油的棕榈网应声而断,网绳遇酸雨即凝成铁索般的硬壳,“海藻胶混珍珠粉,能保船骸三年不腐!待风暴过了,沉船便是新礁盘,鱼群比现今多十倍!”
人群稍静,独眼汉子却嗤笑:“嘴上抹蜜谁不会?你倒是显个神通瞧瞧!”
楚舟瞳孔骤缩。腕间胎记灼痛突至,幻象闪过——浊浪吞没盐田,成片船骸如枯骨支棱,唯独沉船处珊瑚丛生,银鳞鱼群穿梭如织。他反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道蜈蚣状的旧疤:“三年前黑潮吞船,我楚舟凭这身疤从阎王殿爬回来!今日愿立血誓——若沉船无用,楚某自绑巨石填海谢罪!”
咸风卷着死鱼的腐臭掠过滩涂。二虎突然抡锤砸向自家舢板,船板“咔嚓”裂响:“我信楚哥儿!二虎家先沉!”陈伯旱烟杆“吧嗒”落地,枯手颤巍巍抚过船帮雕花,终是闭眼挥了挥手。
十二艘舢板被铁索缠作筏阵,船底坠满礁石。楚舟立于船骸高处,鱼骨号角抵唇猛吹。长短相间的嗡鸣撕开雨幕,竟似与海底闷雷应和。浪涌推着筏阵滑向深水区,船帮相撞的“砰砰”声里,老渔民们的呜咽混着浪涛碎在礁石上。
“撒网!”楚舟暴喝。二十张浸胶的海藻网兜住下沉的船骸,网眼间缀满砗磲壳磨制的浮球。浊浪撞上人工礁石的刹那,竟如巨兽啃噬铁甲,浪沫腾起三丈高。原本直扑盐田的潮头生生折了方向,在礁盘外撞成碎雪。
“神了!”二虎抡着铁铲蹦起,“浪头真缓了!”
楚舟却无暇喘息。东南海域忽炸起惊雷,铅云裂处垂下十数道水龙卷,所经之处连礁石都被拔根而起。腕间胎记灼痛如烙铁,系统界面在脑海疯狂闪烁——原本莹蓝的光幕爬满血丝,【深渊污染度15%】的提示刺目惊心。
“上浮城!”楚舟劈手指向浪涛中的筏阵。青壮们喊着号子收绞盘,海藻网兜着船骸缓缓上浮,竟在怒涛中结成蛛网状的浮岛。阿荇猫腰钻出窝棚,怀里抱着的藤壶铲“当啷”落地:“哥!网绳要断了!”
楚舟纵身跃上浮岛边缘。酸雨蚀穿的网眼正“嗤嗤”冒烟,二虎抡锤补网的胳膊已见血痕。他反手扯下备用的鲸油囊泼向绳结,腥臭的油脂遇水即凝,将裂口封成琥珀状的硬壳。
“楚郎君!潮神庙塌了!”陈伯的破锣嗓刺破浪声。楚舟回眸望去,百年古庙的鎏金匾额正随梁柱倾颓,露出内里黢黑的石柱群——那石柱纹路竟与热泉矿脉的金纹如出一辙!
“撒铁蒺藜!”楚舟暴喝未落,水龙卷已逼至浮城三丈外。腥咸的雨幕中,隐约可见旋涡深处泛着血光,恍若巨兽独眼。二十架猎鲨弩齐发,倒钩箭簇扎入水墙的刹那,楚舟福至心灵,鱼骨匕首猛刺掌心。
血珠坠入海藻网的瞬间,诡异的一幕惊呆众人——浸血的网绳忽地泛起金红涟漪,吸附其上的藤壶贝壳竟自发蠕动,将破损处填补如新!老渔民们“扑通”跪倒一片,香灰混着海盐撒了满地:“潮汐术士显灵了!”
楚舟顾不得掌心灼痛,拽过二虎咆哮:“收三重网!往东侧加坠砗磲壳!”浮城在浪涛中起伏如巨龟,网兜间缠满断桅残帆,竟似生出千百只锚爪紧扣海床。
暮色吞没海天时,浮城终是稳住阵脚。楚舟瘫坐在湿漉漉的网绳上,腕间胎记的灼痛渐消。阿荇捧着药罐钻出舱板,忽指网底惊叫:“哥!发光了!”
浊浪间隙,隐约可见浮城底部吸附着成片幽蓝光点。楚舟俯身细看,竟是万千珊瑚虫抱团发光,触须间缠满晶石碎屑——正是前日沉船处挖出的热泉矿!
咸风卷着远方的闷雷掠过重生渔场。无人察觉,吸附晶屑的珊瑚虫正缓缓变异,虫壳下的金红斑纹如血管鼓胀,与深渊深处某物心跳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