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潮音织绡
海风裹着咸腥气扑在脸上,楚舟蹲在礁石滩边,盯着眼前这架半人高的木制织机直嘬牙花子。机身上缠着层层叠叠的鲛绡丝,两根龙骨似的木轴随着潮水涨落“嘎吱”作响,活像只啃不动螃蟹的老龟。
“这玩意儿真能自己织布?”春娘攥着把梭子凑过来,发髻上别的贝壳簪子叮当乱晃,“上回你造那个会吐鱼线的木鸢,可是把王婶家的网兜全绞成麻花了!”
楚舟还没开口,身后忽然传来“哗啦”一声。阿鲛拎着竹篙从浅滩蹚水而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一截淡青纹身。她将篙尖往织机底座的齿轮卡槽里一戳,潮水推着机括“咔哒”转了小半圈,鲛绡丝瞬间绷成银亮一线。
“潮涨三寸,轴转五轮。”阿鲛的嗓音比海雾还轻,指尖在织机横梁上叩出段旋律,“要唱歌。”
春娘瞪圆了眼:“合着这织机还是个听曲儿的主?”她转头冲岸上洗衣的妇人们嚷道:“姐妹们快来看呐,楚先生要把咱渔村改戏班子啦!”
哄笑声中,楚舟抹了把额头的汗。这潮汐织机是根据渊族古籍复原的,说是以歌谣节奏调节织速,可具体怎么个调法,书卷上被蠹鱼啃得只剩半页图。他正琢磨着,忽然瞥见阿鲛蹲在织机旁,正把几枚荧光贝塞进机架凹槽。
“夜光引路,潮声为梭。”阿鲛抬头时,眼尾鳞状胎记在夕阳下泛着微光,“我来教。”
渔妇们将信将疑地围坐成圈,阿鲛起调的刹那,楚舟差点被海风呛着——这调子活脱脱是他上个月教孩童唱的捕鱼号子,只是被她拖长了尾音,掺进几缕悠远的海浪声。春娘憋着笑戳他腰眼:“敢情您这渊族秘术,就是给渔歌换个哭丧的腔?”
话音未落,织机突然“嗡”地一震。潮水推着齿轮疾转,鲛绡丝随着歌声节奏忽紧忽松,竟当真在机杼间穿梭起来。阿鲛的歌声越来越清亮,浪头拍岸声、织机咔嗒声、妇人们逐渐跟上的哼唱声糅成奇妙的韵律,惊得礁石缝里钻出成群荧光小鱼,绕着织机跳起转圈舞。
“神了!”春娘蹦起来就要摸那渐成形的鲛绡,却被楚舟拽住后领:“废水槽!”
只见织机底部渗出股淡褐色液体,顺着竹管汩汩流向礁石滩。楚舟抄起备好的牡蛎壳往滩涂一铺,废水经贝壳层过滤,竟变得清澈见底。几只小蟹从沙里探出头,试探着舔了舔水渍。
“早说这织机还管喂螃蟹,我能给你唱三天三夜!”春娘乐得直拍腿,扭头却见阿鲛盯着过滤池发怔。顺着她目光望去,新生的牡蛎苗正附着在贝壳上,细小的壳瓣在暮色中开合,吞吐着晶莹的水流。
织机突然发出异响。楚舟转头时,恰见最后一缕鲛绡丝“啪”地绷断,整匹绡布如月光泻地般滑落。阿鲛的歌声戛然而止,荧光鱼群“唰”地散入深海。
“完犊子,织过头了!”楚舟扑过去抢救,却见春娘早把鲛绡兜头披在身上,顶着丈余长的轻纱在滩涂上转圈:“哎哟喂,这料子比云还软!改明儿给我家那口子裁个新网兜,保准黑水帮的探子瞧不见!”
众人笑闹间,阿鲛默默拾起鲛绡残片。她突然“咦”了一声,将布料对着落日举起——透光的绡面上竟浮着连绵山影,最高处的楼阁飞檐与楚舟昨日画的镇海鼎方位图分毫不差。
楚舟凑近时,阿鲛迅速卷起鲛绡,耳鳍状的胎记微微发红:“要晒月亮。”说罢抱着布料疾步走向晒渔场,留下楚舟对着她背影挠头:“这鲛绡莫不是还得吸收日月精华?”
潮水渐渐漫过脚踝,楚舟蹲下身整理织机零件,忽然摸到齿轮缝隙里卡着片东西。就着最后的天光细看,竟是半枚刻着鼎纹的青铜碎片,边缘还沾着荧光乌贼的墨渍。
“楚先生!灶上煨了鱼头汤——”春娘的大嗓门惊飞一群海鸟,“阿鲛姑娘说,喝完汤她教你唱下卷《潮信谣》!”
楚舟把碎片揣进怀里,望着海天交界处初升的月牙,突然觉得胃里咕噜响得比潮汐织机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