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啥织啥?人鱼姑娘织的衣裳?”王婶那壮实的身影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在身上蹭了又蹭,眼珠子死死粘在那件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鲛绡上,恨不得立刻上手摸一摸,“哎哟喂!这料子!这水头!比县太爷家小姐穿的杭绸还亮堂百倍!乖乖,这要是扯二尺回去给我家那口子裁个汗衫子,他不得美得三天睡不着觉?”她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完全没注意到伊澜瞬间蹙紧的眉头和周围人鱼眼中闪过的怒意。
旁边李嫂子赶紧扯了她一把,低声急道:“王婶!这是圣物!契约!不是给你裁汗衫子的!”
王婶这才回过神,看着伊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尴尬地嘿嘿两声,搓着手:“那啥…老婆子粗人,不懂规矩,人鱼姑娘别见怪…就是…就是这衣裳太稀罕了,没忍住…”
岸上几个年轻渔妇也忍不住往前凑,低声惊叹着那鲛绡的美丽绝伦,眼中满是纯粹的向往和热切。这份对美好事物的天然向往和笨拙的惊叹,反而冲淡了契约带来的沉重压力。
伊澜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瞬,她不再看王婶,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巨鲲的骸骨仿佛还在眼前,老渔民临终紧握的盐袋触感犹在掌心。我们没有退路。
“伊澜姑娘,”我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海风,“人鱼之契,我们接了。请赐下荧惑藻种,岸上织绡之技,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人鱼族没有留下藻种,她们只留下了“皎月鲛绡”和一句承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这片灰黑死寂的海滩一角,成了热火朝天的“纺织工坊”。
王婶、李嫂子、张二娘……这些平日里摇橹撒网、补帆腌鱼的一把好手,此刻全都围着那件薄如烟雾的皎月鲛绡打转,一个个愁眉苦脸,如临大敌。
“我的老天爷!”王婶用她那布满老茧和皲裂的手指,捻着阿鲛小心翼翼分给她们的一缕鲛丝样品,捻了又捻,揉了又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丝滑溜得跟泥鳅似的!比头发丝还细!俺这老粗手,一碰就断!这咋织?拿啥织?”
她尝试着想把几缕丝搭在临时用鱼叉和细竹竿搭起的简陋织架上,那丝线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轻飘飘地滑开,根本不听使唤。王婶急得满头大汗,用力一扽——
“啪!”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那缕价值千金的鲛丝,应声而断。
“哎哟!”王婶吓得一哆嗦,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丝线,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看向阿鲛,“阿…阿鲛姑娘…这…这…”
阿鲛心疼地“啊”了一声,小跑过去,接过那断掉的丝,眼中满是惋惜,却还是摇摇头:“王婶,别急,鲛丝很娇贵,不能用力的。”她拿起另一缕丝,手指灵巧地翻飞,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那滑溜的鲛丝在她手中温顺地缠绕穿梭,如同被驯服的海浪。
“要这样…顺着它的‘性子’,轻轻带过去…”阿鲛耐心地示范着。
岸上的妇人们看得眼花缭乱,纷纷模仿。然而,笨拙的手指对上这来自深海的精灵,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哎呦喂!又缠住了!”
“我的娘!这线咋自己打结?”
“断了!又断了!这比捞一网沉底的海带还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