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血稻救荒
咸腥的海风卷着沙粒,抽打在春娘裹头的粗布巾子上。她叉腰站在新垦的盐碱地里,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帮妇人孩童,人人肩扛手提,箩筐里盛着楚舟千叮万嘱的宝贝——抗污血稻的稻种。
“都听真了!”春娘嗓子亮得能劈开浪头,“这稻子金贵,撒种得按楚小哥画的‘九宫格’,横九纵九,一步不能错!根须得贴着盐晶下三寸,深了烂根,浅了晒死!”
人群里冒出个怯生生的声音:“春娘婶,这稻叶…咋是血红色的?看着怪瘆人。”
李婶麻利地捻起一片稻叶,对着日头照。阳光穿透叶脉,里头真有暗红液体缓缓流动。“可不是么!你们瞧瞧,这叶脉里淌的怕不是血?种下去不会招邪祟吧?”
“胡吣!”春娘一把夺过稻叶,“楚小哥说了,这叫‘血什么白’,是稻子自个儿生出的抗毒药汁!专克地里的黑潮余毒!”她拇指用力一掐叶梗,一滴粘稠的红液渗出,空气里顿时漫开一股铁锈混着海藻的腥气。“闻见没?正经救命的玩意儿!”
小石头顶着个破斗笠钻出来,小手里攥着把稻种:“娘,稻种能吃不?饿!”
春娘一巴掌拍掉他往嘴里塞的稻粒:“饿死鬼投胎!这是种粮!”眼见孩子瘪嘴要哭,她叹口气从怀里摸出块黑黄的海藻饼子,“啃这个!等稻子收了,让你吃上红米饭!”
播种在嬉闹抱怨里开了场。妇人们赤脚踏进板结的盐碱地,用削尖的竹片在楚舟事先画好的格子里戳洞。孩童们跟在后面,小手小心翼翼捻起三五粒暗红的稻种,塞进洞里,再用脚丫子把浮土蹭平。小石头最淘,偷偷把稻种塞进捡来的海螺壳,当小船放进引水的浅渠里,还振振有词:“稻种坐船,长得快!”
“小猢狲!糟践神稻!”看水渠的老赵头气得胡子直翘,脱了草鞋就要抽他屁股。小石头泥鳅似的钻进稻苗间隙,嚷着:“赵爷爷!您这盐碱地硬得龟壳似的,稻根真能钻透?”
老赵头哼了一声,弯腰扒拉开刚覆土的稻窝,露出底下白花花的盐晶层:“睁大眼瞧好喽!”只见几粒早撒下的稻种,细白的根须竟像活物般扭动着,硬生生扎进盐壳,所过之处,那层曾毒死无数庄稼的惨白盐晶,竟肉眼可见地褪色、酥松,化作灰扑扑的粉末。“神吧?楚小哥说了,这稻根专吃盐毒!土地公公都给它磕头!”
日头爬上中天,晒得人头皮发烫。垦出的几亩地渐次铺上暗红稻种,远远望去,新翻的赭红泥土衬着疏落的红苗,竟真如一片将凝未凝的血海。春娘捶着酸痛的腰眼,望着这片刺目的红,心里却踏实了几分。有了这稻,饿疯了的流民总该消停了。
这念头刚闪过,地头就传来哭爹喊娘的喧哗。十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冲破几个老渔民的阻拦,饿狼般扑向刚播完种的地垄!
“稻种!是粮食!”为首的眼珠赤红,伸手就去刨土!
“天杀的贼!”李婶抄起挑稻种的扁担就抡过去,“这是救命的种粮!刨了它,大伙一起饿死!”
流民们哪听得进,饿急了眼只管乱扒。刚覆土的浅窝被刨开,暗红稻种混着泥屑四溅。春娘急红了眼,扑过去用身子挡住一片地:“要刨粮,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正撕扯得不可开交,人群里忽然爆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血!稻苗喝人血了!”
所有人动作一僵。只见一个流民汉子死死捂着手腕,指缝里鲜血汩汩直流。他方才跌倒,手腕恰好压断一株刚冒头的血稻嫩苗。断茎处渗出的浓稠红液,混着他自己的血滴在稻根附近的泥土上。更骇人的是,那沾了血的泥土竟像活过来一样,微微起伏,迅速将血滴“吞”了下去!而那株断苗周围几株稻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蹿了一截,叶脉里的暗红液体奔流得更加汹涌!
“妖…妖稻!”流民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退开老远。
春娘强压心惊,上前查看那汉子伤口,又蹲下捻起一撮吸饱血的泥土。土色暗沉,毫无血腥气,只有一股更浓烈的、类似铁锈的土腥味。“慌什么!”她起身喝道,“稻子吸的是地里的毒!这人血…不过是碰巧浇肥了!”
她指着那几株明显粗壮些的稻苗:“都瞧见没?这稻子,吃得毒越多,长得越旺!等它灌了浆,结出红米,就是解饿救命的仙丹!现在糟蹋一粒种,秋天就少收一捧粮!你们是想现在啃生种饿死,还是等秋收吃饱饭?”
流民们看着那几株“喝血”疯长的稻子,又看看春娘手里暗红饱满的稻种,咽着唾沫,默默退到地头,再不敢上前。
一场风波暂歇,播种继续。日头西斜时,最后一把稻种撒进田垄。整片盐碱地彻底换了颜色,新苗疏落却倔强地挺立在赭红土地上,风过时掀起一片暗红涟漪,真似无边的血海在暮色中涌动。
小石头在地里疯跑了一天,累得东倒西歪,嚷着要尿尿。春娘没好气地指了块刚播完种、稻苗稍密的田角:“就那儿!别踩了苗!”
孩子跑到田角,解开裤带,对着稻根哗啦啦放水。尿到一半,他忽然“咦”了一声,揉揉眼睛凑近一丛长得格外粗壮、叶色几乎黑红的稻苗。那丛稻子底下,新翻的湿泥微微拱起一小块,形状古怪。
“娘!快来看!泥里埋了个怪面具!”小石头忘了提裤子,撅着屁股伸手就去扒拉。
春娘骂骂咧咧走过去:“又作什么妖…”话音戛然而止。
那哪里是什么面具!
湿漉漉的泥块被小石头扒开半边,赫然露出半张深深嵌在泥里的、肿胀溃烂的人脸!那脸上糊满黑黄的泥浆,一只眼睛被烂泥糊死,另一只眼却半睁着,浑浊无光,呆滞地“望”着上方。最骇人的是那半张嘴,嘴角撕裂般歪斜着,沾着泥的牙齿间,似乎还咬着几根血稻的根须!
“王…王三刀?!”春娘倒抽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这张脸,烧成灰她都认得!正是当年被黑潮吞噬、化作深渊巨蟹的王三刀!
小石头吓得一屁股坐进泥里,尿了一裤子:“娘!稻子里长出…长出会喘气的泥巴脸!”
那半张泥脸上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几个含混黏腻的字眼挤出牙缝:
“楚…舟…稻…是…饵…”
话音未落,拱起的泥堆猛地塌陷下去,那张溃烂的脸如同烈日下的蜡像,迅速融化成一股粘稠腥臭的黑黄泥浆,渗入泥土,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坑底静静躺着一粒稻种——比寻常稻种大了近一倍,通体暗红发黑,表皮上蜿蜒的纹路,竟隐隐勾勒出一只微缩的、狰狞蟹钳图案!
春娘浑身冰凉,死死盯着坑底那粒妖异的稻种。
血色稻浪在暮风里簌簌作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咀嚼声。
远处,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黄昏:“娘!稻子…稻子在动!”
整片血稻田的泥土,正随着那咀嚼般的声响,极其诡异地微微起伏…
天灰得像块用旧了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归墟之门那片被黑潮蹂躏过的海域,如今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墨蓝。巨鲲的尸骸横陈在特意加固过的木筏阵上,像一座搁浅的、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肉山岛屿。腥咸的海风卷着水沫,吹在脸上又冷又黏。
“七爷,真…真就这么全沉了?”一个年轻渔民攥着手里磨得锃亮的鱼叉,眼巴巴瞅着筏子上那山峦般的骨架,喉结上下滚动,“您老瞧瞧那脊梁骨,比老樟树还粗!捞几根上来,够咱全村起三间大屋!还有那肋条,劈开了做船龙骨,龙王爷的浪都拍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