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龙骨学堂
螺壳村的晒盐场旁新起了三间茅屋，海风卷着咸腥味钻进窗棂，楚舟捏着半截鱼骨当教鞭，在沙盘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波浪线。
"这叫潮信符，三横一弯代表大潮……"
底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老渔民王铁头攥着竹笔，胡子尖沾着墨汁，正跟案几上的腌鱼较劲——那尾青鲭是他婆娘塞来当午膳的。
"铁头叔！"楚舟敲了敲龟甲做的戒尺，"昨儿教的口诀呢？"
"啥、啥子圆月涨潮，初八落锚？"王铁头抹了把胡子，墨汁在脸上拖出条黑蚯蚓。角落里几个半大孩子憋笑憋得直打嗝，被阿鲛拿海带条挨个敲了脑门。
楚舟扶额叹气。自打半月前开设渔家学堂，这帮五大三粗的汉子比虎鲸还难驯——昨儿赵大脚把砚台当腌菜石搬回家，今早李大眼又拿《潮汐经》垫了咸鱼筐。
"识字能当饭吃？"王铁头梗着脖子嚷嚷，"俺祖祖辈辈看云辨潮，不照样……"
"上个月谁把初七当十五，非要在暴雨天出船？"春娘挎着竹篮跨进门，新腌的鱼鲞香压过了墨臭。这寡妇自从亡夫的渔具被楚舟改良后，成了学堂最忠实的拥趸。
老脸涨成紫菜色的王铁头刚要反驳，窗外忽然传来铜锣声。里正气喘吁吁扒着门框："楚小哥，黑水船帮的探子混进晒盐场了！"
沙盘前的汉子们齐刷刷跳起来，竹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楚舟却盯着被众人衣摆带乱的沙粒——歪斜的潮信符旁，竟隐约显出"蓬莱"二字。
"都坐下！"楚舟突然喝道，"阿鲛，取我的海图来。"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抓起王铁头布满老茧的手按在沙盘上："贼人要偷的可不是咸鱼，是咱们观星辨潮的本事。铁头叔，你想让黑水崽子笑咱螺壳村都是睁眼瞎？"
老渔民的手抖了抖，沙粒从指缝簌簌而落。楚舟顺势引着他的手指在沙上划横："这是'天'字，头顶的苍穹藏着潮信……"
咸涩的海风忽然变得粘稠。四十年来只会撒网的手，此刻在细沙上颤巍巍描出人生第一道笔画。当歪扭的"天"字成形时，一滴浑浊的老泪砸在"日"字框里。
"俺……俺会写名字了？"王铁头的声音像被海藻缠住。
窗外偷听的几个黑水探子正纳闷，冷不防被兜头浇了桶腥咸液体——阿鲛拎着沤肥的鱼肠水，精准泼向每个偷窥的缝隙。春娘抄起晾晒的咸鱼干当武器，追得探子们抱头鼠窜。
学堂内却渐渐响起参差不齐的跟读声。楚舟把潮汐歌谣编成渔家号子，汉子们敲着牡蛎壳打拍子：
"月牙弯弯潮水浅，满月圆圆船莫懒——"
忽然，最小的渔童二狗子尖叫起来。他方才用捡来的砗磲片划拉沙盘，竟拼出个工整的"蓬"字。更奇的是，海图上的荧光藻标记正指向沙盘方位。
楚舟心头突突直跳。他面上不显，随手拂乱沙粒笑道："定是阿鲛昨夜预习功课画的。"
暮色染红海面时，最后一位渔民攥着写满歪字的鱼皮纸离去。楚舟却蹲在沙盘前，就着鲛油灯细看——被拂乱的"蓬莱"字样下，竟透出些许青铜色。
"楚大哥！"二狗子举着个东西蹦进来，"我在滩涂捡到块亮晶晶的……"
孩童掌心躺着的青铜残片，边缘刻着与沙盘如出一辙的纹路。楚舟望向窗外黑沉的海面，远处隐约有船影晃动。
"明日加课。"他突然扬声道，"教你们画防贼的阵法图！"
咸腥的夜风里，沙粒在青铜片上缓缓蠕动，拼出半阙残缺的航海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