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盐霜泣月
盐田边上，楚舟蹲下身捏起一撮盐霜，指尖搓了搓又凑到鼻尖嗅。咸腥气里混着丝缕铁锈味，他眉头刚皱起来，就听见春娘在后头扯嗓子喊：“楚先生快瞧！这盐堆子成精了！”
几个盐工提着灯笼围成圈，光影摇晃间，盐堆表面竟绽开层层晶簇，蓝莹莹的光顺着棱角流淌，活似海底珊瑚。阿鲛蹲在盐垛旁，手指刚要戳那晶花，被楚舟一把扯住袖子：“当心灼着！”
“这叫盐霜开花，三百年难遇。”楚舟摸出随身带的蚌壳刀，轻轻剔下一片晶簇。月光照在刀刃上，蓝光顺着纹路渗进刀柄，竟在他掌心映出个模糊的“离”字。
春娘拎着竹簸箕凑过来，盐粒从豁口簌簌往下漏：“前日晒盐还见着盐老鼠打洞，今儿就闹这幺蛾子。莫不是龙王要收税，先给咱们亮宝？”
“亮宝是假，催命是真。”楚舟把晶簇丢进陶罐，罐底立时腾起青烟。他抄起木棍搅了两下，盐粒竟在罐中旋成个漩涡，“盐晶带毒，得赶在日出前熬成止血散。春娘，把西滩那锅老卤抬来！”
三更天，盐田中央支起七口陶瓮。楚舟挽着袖子往瓮里倒珍珠粉，阿鲛蹲在灶台后头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颈后疤痕泛红。
“珍珠粉入瓮三分，老卤添至七分，文火熬足三刻。”楚舟抓着木勺搅动药汤，蒸汽在他眉梢凝成盐霜，“待会拿蚌壳当模具，凝了便是止血散。”
春娘拎着竹筒挨个瓮口接蒸汽水，闻言直咂嘴：“琉球商人前日还夸咱的盐霜米金贵，这要换成药丸子，不得论颗卖银锭子？”
话音未落，滩涂外突然传来铜锣声。二十来个衙役踩着盐垛子闯进来，领头的主簿一脚踢翻晾盐的竹匾，尖着嗓子喊：“奉知县大人令，征用止血散充作剿匪军需！”
楚舟挡在陶瓮前，药勺往灶台上一磕：“官爷明鉴，这药尚未成......”
“成不成由不得你！”主簿甩出张盖红印的文书，纸角扫过药汤立刻泛黄，“抗命者以私盐论处！”
阿鲛突然扯了扯楚舟衣角。她指尖沾着药渣，在盐地上画出个歪扭的“箱”字。楚舟余光扫过衙役们抬来的木箱，箱缝里正往外渗绿汁。
“官爷要征药，总得让咱们装箱不是？”楚舟突然堆起笑脸，抄起蚌壳就往箱里装药丸，“春娘，给官爷们舀碗降火茶！”
春娘会意，拎着滚烫的陶壶就往衙役堆里挤。趁着众人躲闪的工夫，楚舟飞快撬开箱底板——层层药丸下竟埋着鼓囊囊的鱼鳔袋，袋口还缠着血藻丝。
“接着装啊！”主簿踹了脚木箱。楚舟手一抖，蚌壳边缘割破鱼鳔袋，噗地喷出团猩红孢囊。离得最近的衙役猛吸两口，突然两眼发直，抓起盐粒就往嘴里塞。
“不好，是血藻孢囊！”楚舟抬脚踹翻木箱，药丸哗啦啦滚进盐堆。阿鲛抄起烧火棍往地上一扫，盐沫混着孢囊腾起红雾，惊得衙役们抱头鼠窜。
主簿瘫坐在盐垛上直哆嗦：“这、这箱子是黑水船帮献的，与本官无关啊！”
楚舟捏着蚌壳刀挑开孢囊，里头掉出几粒青铜碎屑。阿鲛突然捂住颈后疤痕，沾着血渍在盐地上划拉。碎屑被海风一吹，竟在盐霜表面拼出个歪扭的“离”字。
“镇海鼎·离位......”楚舟用药勺舀起青铜屑，碎屑突然发烫，在勺底烙出个箭头，直指东北方热泉区。滩涂外传来潮声，夜雾里隐约浮出艘黑帆船。
春娘抡起盐铲拍灭灶火：“这帮杀千刀的，投毒不成改放火了？”
“是热泉蒸汽。”楚舟把青铜屑塞进鱼鳔袋，转头往海里撒了把珍珠粉。粉雾触及黑帆的刹那，船头突然亮起盏绿灯笼，映出船帮汉子们铁青的脸。
阿鲛扯了根海藻缠在腕上，沾着药汁画了个歪扭的渔网。楚舟会意，抄起渔叉就往礁石后跑：“春娘带人收盐垛！那帮孙子要抢潮信！”
三艘黑船趁乱逼近盐田，船头汉子甩出钩索就往盐垛上抛。楚舟一叉挑断绳索，转身撞见个摸黑溜进药棚的船帮喽啰。那喽啰正往药瓮里倒血藻粉，被楚舟揪着后领按进盐堆。
“说！热泉区藏了多少孢囊？”楚舟把蚌壳刀架在他脖子上。
喽啰咳出满嘴盐粒：“泉眼底下埋、埋着鼎耳......大当家说凑齐七鼎就能......”话没说完，外头突然爆出巨响。黑船撞上暗礁，船帮汉子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
楚舟冲出药棚，正看见阿鲛蹲在礁石上吹骨哨。月光照着她腕间海藻，潮水随哨声翻涌，把落水的汉子们卷向深海。春娘拎着盐铲大笑：“该！让这帮龟孙喝够咸水！”
四更天，楚舟盯着盐地上拼出的“离”字出神。阿鲛默默递来块烤鱼干，鱼身上还沾着盐晶。
“热泉底下埋着镇海鼎残件，血藻怕是要借鼎耳重生。”楚舟碾碎青铜屑，碎末在掌心烙出红印，“得赶在月晦前......”
“楚先生！药丸......药丸成精了！”春娘突然抱着陶罐冲进来。罐里的止血散竟自己滚成个圆球，表面凸起道道血纹，活像缩小版的镇海鼎。
楚舟蘸了点药粉抹在鱼干上，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珍珠粉掺多了，明日减三成量。”
春娘举着罐子的手直抖：“不是味儿的事！您瞧这纹路！”
月光斜照进窗棂，药球表面的血纹突然泛光，在墙上投出幅热泉矿脉图。阿鲛的疤痕跟着发烫，在图上添了道蜿蜒红线，直指祠堂地窖。
滩涂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潮水一阵急过一阵。楚舟把药球塞进装珍珠粉的匣子，转头往灶膛添了把柴：“睡两个时辰，天一亮就去挖热泉。”
春娘抱着空陶罐嘟囔：“合着闹腾半宿，就为给咱指路？”
楚舟望着海雾中若隐若现的黑帆，把渔叉往盐堆上一插：“指路是假，催命是真。你闻这海风——”
咸腥气里，混进了丝缕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