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龙涎香鲸
咸腥的海风裹着浪沫扑在礁石上,楚舟赤脚踩在湿滑的潮沟旁,手指飞快拨弄着藤篓里的青蟹。晨光初起,渔村汉子们早将昨夜布下的蟹笼收了大半,唯独阿荇蹲在滩头,小手捏着根芦苇杆,正逗弄一只误入浅水的赤甲虾。
“哥!”小姑娘突然丢了芦苇,扯住楚舟的麻布衣袖,“东南边有座黑山在动!”
楚舟直起身子,盐粒顺着粗麻短褐簌簌落下。海天相接处确有一团阴影起伏,乍看像是雾中礁岛,细瞧竟在缓缓挪移。他三两步攀上搁浅多年的旧船骸,从腰间皮囊掏出鱼骨磨成的筒镜——这是去年冬汛时用半筐黄花鱼同闽商换的稀罕物。
镜中景象骇得他险些跌下桅杆。五里开外的鬼牙礁外侧,赫然横着条三丈余长的幼鲸!青灰色脊背在浪里时隐时现,尾鳍拍得礁石嗡嗡震颤,激起的水雾在朝阳下泛着血色。
“龙涎香鲸!”老船匠陈伯的旱烟杆“吧嗒”落地,枯瘦的手掌掐住楚舟臂膀,“潮水卯时三刻便要涨满,这孽畜若卡死在礁盘里......”
话音未落,滩头已炸开锅。渔妇们忙着收拢晾晒的渔网,汉子们抄起撑船的竹篙就往浅滩跑。楚舟跃下船骸时,二虎正扛着碗口粗的浮木踉跄奔来,黝黑脸膛急得发红:“楚哥儿,浮木统共十根,麻绳怕是不够用!”
“用棕榈皮绞索!”楚舟扯开领口透气,咸风灌进汗湿的胸膛,“吴婶带人泼水润鲸身,二虎领五个水性好的去东侧挖沙道!”他边说边将麻绳在腕上绕了三圈,眼角瞥见阿荇正踮脚往幼鲸方向张望,忙喝道,“丫头回村喊人!把晒场的棕榈网全拖来!”
潮水漫过脚踝时,二十余青壮已游近幼鲸。这巨兽侧腹有道两尺长的豁口,暗红血丝随浪晕开,腥气熏得人几欲作呕。楚舟伸手轻抚鲸皮,掌心胎记突地一跳——那处自小带着的月牙形红斑竟隐隐发烫,指腹下传来细微震颤,似在应和幼鲸微弱的心跳。
“楔浮木!”楚舟暴喝。八根浮木分抵鲸身两侧,棕榈绞索“吱呀”作响。二十条古铜色的臂膀青筋暴起,号子声惊飞了礁石上的白鹭。幼鲸在浮力作用下缓缓侧翻,尾鳍忽地掀起丈高浪头!
“哗啦——”
咸水劈头盖脸浇下,楚舟呛咳着浮出水面,忽见西北方冒出三艘双桅帆船。船头镶着生锈的捕鲸叉,黑帆上歪斜绣着个“郑”字。最前头的舢板上站着个赤膊光头,独眼在烈日下泛着凶光。
“闽浙的豺狗!”陈伯嗓音发颤,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船板,“快敲铜锣!”
铜锣未响,舢板已逼近百步之内。光头大汉鱼叉往礁石上一戳,豁牙咧出冷笑:“这龙涎香鲸是爷们追了三日的货,识相的快滚!”
楚舟反手将浮木横在幼鲸身前,浪花拍得他睁不开眼:“《海禁律》明令禁捕幼鲸,郑三爷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海禁?”大汉啐了口唾沫,鱼叉寒光直指楚舟面门,“等爷取了鲸脑油,往宁波港黑市一销......”话音未落,二虎的猎鲨弩“嗖”地破空,精铁箭镞堪堪擦过叉尖!
楚舟趁机割断浮木缆绳,幼鲸借势滑入深水。捕鲸船顿时炸了锅,数十支鱼叉暴雨般袭来。浪头里忽传来空灵鸣叫,七八道黑背白腹的巨影破浪而至——竟是虎鲸群!
胎记灼如烙铁。楚舟福至心灵,抓起浮木长短叩击。领头的虎鲸陡然转向,五丈长的身躯狠狠撞向捕鲸船。“咔嚓”一声,主桅应声折断,光头大汉跌落舢板,又被尾鳍拍入深海。
“收网!”楚舟攀上浮木高呼。渔人们抛出浸油的棕榈网,虎鲸群似通人性,衔着网缘将敌船逼向外海。幼鲸趁机潜入深水,喷起的水柱在日照下映出七彩虹光。
“楚哥儿神了!”二虎兴奋得满脸通红,“怎知这些海虎子会听调遣?”
楚舟摩挲着发烫的胎记刚要答话,阿荇的惊呼从礁石后传来:“鲸儿吐宝了!”
众人驾舢板围拢,只见幼鲸正在浪涛间翻腾呕吐。腥臭的秽物中嵌着块黢黑硬块,蜂窝状的孔洞泛着奇异光泽。陈伯颤抖着捧起黑块,老泪纵横:“带海纹的极品龙涎香......祖宗庇佑啊!”
楚舟接过细看,浑身血液骤然凝固——香块内侧竟蚀刻着扭曲符文,与上月从沉船捞出的青铜残片纹路如出一辙。咸风忽转阴冷,腕间胎记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快回岸!”他猛然抬头。西南天际乌云翻涌,海鸟惊飞着逃向内陆,连虎鲸群都焦躁摆尾。阿荇突然尖叫——香块的孔洞中渗出紫黑黏液,所触海水泛起死鱼般的惨白。
“扔了它!”楚舟劈手夺过龙涎香掷向深海。香块入水的刹那,方圆十丈的浪头诡异地平息,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晕开层层黑纹。
“妖物......定是惊动了海老爷......”老渔民们跪倒一片。楚舟攥紧舢板边缘,胎记的灼痛直窜心口——那黑纹扩散的轨迹,竟与三日前海底地震时的沟壑走向完全吻合。
“楚哥儿!”二虎突然指着岸上惊呼。滩头晾晒的渔网不知何时爬满黑斑,网眼间黏着死鱼烂虾,腥臭扑鼻。几个早归的渔童蹲在网边呕吐,裸露的胳膊上紫斑狰狞。
楚舟一把扯过棕榈网细看,指腹触到黏液时胎记骤痛。这黑斑竟与三日前海底震出的沟壑纹路相似——那日他潜水修蟹笼,分明瞧见沙床裂开五丈长的口子,汩汩冒着黑浆。
“封闸!”他转身冲人群厉喝,“吴婶带妇孺撤到山神庙,二虎领人用生石灰泼网!”雨幕中忽有马蹄声逼近,两匹快马踏着浪沫冲上滩头。为首的中年汉子身披油布斗篷,腰间悬着鎏金鱼符——正是掌管本县海禁的巡检司王大人。
“楚舟!”王巡检马鞭直指黑潮,“这妖秽可是你们招惹的?”
陈伯“扑通”跪进泥水:“大人明鉴!是为救搁浅的龙涎香鲸,才......”
“此乃海毒。”楚舟声沉似铁,“三日前海底震出毒脉,今日借龙涎香现世。大人若不信,可差人验看西南礁盘——那处必有毒泉喷涌!”
王巡检眯眼打量他半晌,忽朝身后挥手:“叫医官来!”须臾间,两个白须老者冒雨奔至,银针探入黑潮不过片刻,针尖便覆上一层青翳。
“确是剧毒。”老医官颤巍巍捧针,“若非楚郎君灼烧之法,恐已酿成大疫!”
王巡检面色数变,最终甩鞭喝道:“即日起封海禁渔,楚舟暂领巡防队肃清海毒!”转头又压低嗓音,“十日之内若平不了此祸......”马鞭在空中炸出厉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