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以工代赈
咸风裹着焦糊味掠过滩涂,楚舟踩着半截泡发的咸鱼干深一脚浅一脚地巡场。飓风过境的渔场活像被巨鲸啃过的珊瑚礁——晾晒架东倒西歪地插在泥里,腌鱼坊的贝墙塌成满地珍珠,最惨的是盐田,盐垛叫浪头舔得比春娘的脸还干净。
“楚哥儿!西滩的流民又跟陈伯吵起来了!”栓子光着脚丫子奔来,裤腰带上别着串风干小黄鱼当零嘴,“非说咱渔场风水差,要改道去邻村!”
楚舟抹了把糊眼的盐霜,瞅着远处乌泱泱的人群直嘬牙花子。三十来个面黄肌瘦的流民正跟老渔民推搡,领头那汉子举着豁口陶碗喊得比浪响:“凭啥他们领粟米粥,俺们只能喝海带汤?”
“海带汤怎么了?”春娘拎着铁勺从粥棚钻出来,裙摆上沾的米粒能喂饱一窝海鸟,“里头加了虾皮紫菜,比县太爷的参汤还鲜!”
流民堆里忽然挤出个戴破斗笠的干瘦老头,颤巍巍的竹杖往地上一杵:“老朽夜观天象,这渔场煞气未消,七日之内必起瘟疫……”
“观你奶奶的星!”二虎抡起半截船桨就要拍,“上回你说盐田闹鬼,结果是你偷摸囤盐!”
楚舟眼尖,瞥见老头虎口厚茧分明是常年握刀磨的,斗笠边缘还粘着星点黑漆。他顺手抄起个牡蛎壳晃了晃:“这位爷,会看星象可会看贝壳?东滩挖出批前朝铜钱,劳您掌掌眼?”
老头眼神骤变,竹杖“咔嚓”裂开条缝,寒光乍现——竟是柄细剑!剑尖直取楚舟咽喉的刹那,阿鲛的鱼骨刀已架上他后颈。哑女腕间疤痕泛着淡蓝,刀背在老头耳廓刮出条血痕。
“黑水船帮的探子装神棍也不挑时候。”楚舟捏着牡蛎壳往剑刃一磕,“您这剑锈得能刮鱼鳞了!”
人群哗然。流民中突然蹦出三个壮汉,掀开破袍露出黑水纹绑腿。栓子抄起渔网兜头罩下,春娘的铁勺精准敲中某人脚踝,二虎更绝,抡起咸鱼干当板砖使,拍得探子满身腥气。
“绑了挂桅杆晒成咸鱼!”老里正拄着蛇纹杖蹦跶过来,山羊须气得打卷,“敢在楚郎君眼皮底下耍花枪……”
“且慢。”楚舟蹲在捆成粽子的探子跟前,扯下他腰间皮囊抖了抖——靛蓝药粉簌簌落地,遇水竟蚀出蜂窝状小孔,“劳烦里正叔报官时捎句话,就说黑水船帮往渔场投毒,人赃并获。”
日头爬上桅杆时,渔场中央支起十口熬胶大锅。楚舟踩着歪脖椰树桩喊话:“凡参与重建的,日结三斤粟米、五枚贝币!会砌墙的加一勺蟹黄酱,能潜水的添条腌鲭鱼!”
流民们眼冒绿光,有个妇人颤声问:“女眷能干啥?”
“会织网的编藤筐,手巧的糊灯笼!”楚舟甩出卷海带写的招工榜,“六十岁以上的编草鞋换鸡蛋,半大孩子捡贝壳抵学费!”
人群“嗡”地炸开锅。阿鲛默默往榜上添了行歪扭小字——拾得特殊纹样贝壳,换红糖半斤。栓子举着铁皮喇叭补充:“楚哥儿说了,这叫‘积分制’,攒够分能换新草屋!”
重建如火如荼。楚舟蹲在盐田边教流民夯土,冷不防被个七八岁的男娃扯住裤腿:“楚、楚大哥,俺捡着个会发光的蛤蜊壳……”
贝壳内壁的荧光纹路让楚舟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镇海鼎的简化版波浪纹!他摸出块麦芽糖塞给男娃:“去跟阿鲛姐领红糖,就说楚哥儿要开鉴宝大会!”
暮色降临时,渔场空地支起篝火。楚舟把白日收集的怪贝壳摆成圈,举着鱼油火把解说:“这叫‘以物换宝’,但凡纹路特殊的,能换粟米布匹!”暗地里给阿鲛使眼色——少女正用砗磲簪子挨个划拉贝壳,簪尖触到某块青灰色蚝壳时,突然迸出簇火星。
“此物与我有缘。”楚舟一个箭步夺过蚝壳,袖中镇海鼎碎片隐隐发烫。老渔民陈四眯着独眼凑近:“嘶……这纹路像永昌年的祭海盘!”
人群外围,三个伪装成流民的黑水探子交换眼神。领头那个假装绊倒,一胳膊肘撞翻盛贝币的竹筐。趁乱间,阿鲛的鱼骨刀已抵住他后腰:“偷、贝、币、剁、手。”
重建第十日,新砌的贝墙已绵延半里。楚舟验收时,发现墙缝里嵌着块青铜残片——正是镇海鼎的鼎腹纹样!他强压激动,转头对砌墙的汉子们喊:“今夜加餐,红烧藤壶管够!”
灶台边,吴婶边颠勺边嘀咕:“楚郎君怕不是饿疯了,这劳什子有甚吃头……”话音未落,锅里的藤壶“噼啪”爆开,鲜香混着酒气蹿得满棚都是。栓子偷摸捞了颗,烫得直哈气:“香!比蟹肉还嫩!”
酒足饭饱时,老里正捧着账本愁眉苦脸:“楚郎君,县衙催缴的渔税……”
“您瞧这是什么?”楚舟掀开草席,露出成筐刻纹贝壳,“明日办个‘海货鉴宝会’,请县太爷拿税银来换——就说这都是前朝祭海的古物!”
深夜,楚舟蹲在祠堂拼凑青铜残片。阿鲛蘸着海水在地上勾画,残缺的鼎纹竟指向东南礁盘。窗外忽然传来异响,两人追出去时,只见个黑影扑通跳海,岸上留着半块黑水纹腰牌。
“这探子倒是敬业。”楚舟掂着腰牌冷笑,“明日给黑水船帮送份谢礼——把那筐泡发的臭鱼干扔他们哨船上去!”
潮声阵阵,新筑的海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无人察觉,贝墙深处的青铜纹路正缓缓吸收月色,如呼吸般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