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珊瑚泪痕
海风裹着咸腥气掠过礁滩，楚舟蹲在潮水退尽的珊瑚丛旁，指尖捻起一撮沙砾搓了搓，烫得他倒抽凉气。
"这鬼地方，沙子都能煎鱼了！"他甩着手跳开，险些撞翻身后挎着竹篓的采珠女春娘。春娘灵巧侧身避开，篓里褪色的骨螺却哗啦啦撒了一地，她跺脚嗔道："楚先生莫不是被海蛇咬了脚底板？珊瑚都病得褪色了，您还添乱！"
楚舟讪笑着帮忙捡螺壳，余光瞥见远处礁石上佝偻的老渔民林伯。老人正用鱼叉戳着发白的珊瑚残枝，嘴里念念有词："珊瑚泣血，海神发怒啊......"话音未落，那珊瑚"咔嚓"裂成两截，露出蜂窝状的灰白骨芯。
"林伯，这是热症，不是神罚。"楚舟拎着螺篓凑过去，却被春娘拽住衣袖。她压低声音："您可别跟他辩，上月王婶在滩头说了句'潮信不准'，愣是被他举着海神像追了半里地！"
楚舟忍笑蹲下身，舀了勺海水浇在珊瑚根部。水刚落进沙地便"滋"地腾起白烟，惊得林伯倒退三步，鱼叉"当啷"砸在礁石上。"这、这礁滩成炼丹炉了？！"
"海底怕是有热泉喷发。"楚舟掏出浸过蜡的羊皮囊，将温度计裹紧塞入岩缝。不过半盏茶功夫，囊中传来"啵"的闷响——温度计炸了。
春娘盯着冒热气的沙坑，突然一拍大腿："难怪近来采的螺壳都泛白！昨儿李铁匠还抱怨，说螺粉染不出胭脂色，害他娘子被隔壁豆腐西施笑话......"
"染坊的事容后再议。"楚舟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扫过东倒西歪的珊瑚群，"再不降温，别说螺粉，整个渔场的鱼都得成清蒸的！"
夜幕降临时，渔村晒场堆起小山般的牡蛎壳。男女老少举着火把穿梭其中，孩童们把壳片当响板敲得噼啪乱飞。
"楚先生，您要这些陈年臭壳作甚？"村长捏着鼻子踢开脚边蛎壳，"这玩意儿铺路都嫌硌脚！"
"给您造个会喘气的堤坝。"楚舟拎起两片牡蛎壳示范，"您瞧这凹凸纹路，垒起来自然留出散热缝。热泉水流经时，部分热量会从缝隙散到周边海域......"
"这不就是给海水开窗透气嘛！"船匠赵大锤恍然大悟，抡起铁锤"哐当"砸碎巨蛎壳，"都愣着干啥？赶紧把这些'瓦片'磨平了，明日涨潮前得铺完三里礁滩！"
人群顿时炸开锅。妇人们蹲坐着用礁石打磨壳缘，汉子们扛着箩筐往返运送，几个半大孩子偷摸把亮晶晶的珍珠层刮下来塞进兜里，被春娘揪着耳朵拎到楚舟跟前。
"这些崽子说要攒够珍珠粉，给您刷墙辟邪呢！"春娘憋着笑递上赃物。楚舟瞅着孩子们衣兜里漏出的荧光粉末，忽然福至心灵："明日完工后，带他们来帮我种珊瑚苗——刮下的珍珠粉正好当肥料。"
五更天，潮水裹着牡蛎堤潜入海底。楚舟趴在蚌壳筏上，透过琉璃镜观察水下情形。成串气泡从蛎壳缝隙窜出，仿佛巨鲸在沙底打鼾。
"左边第三列歪了！"他朝筏尾划桨的赵大锤喊话，"得调整......"
"您就瞧好吧！"赵大锤突然猛踹筏沿，整张蚌壳借力腾空翻了个面。楚舟猝不及防栽进海里，咸水灌进鼻腔的刹那，却见歪斜的牡蛎墙正在热流冲击下有规律地摆动，活像千万片鱼鳃在呼吸。
"这叫顺势而为！"赵大锤的破锣嗓穿透水面，"老祖宗盖房还讲究借风呢！"
楚舟浮出海面吐了串水泡，突然放声大笑。他早该想到的，这些与海搏命半辈子的渔民，骨子里刻着最精妙的流体学问。
七日后，春娘攥着把珊瑚苗蹲在礁石上犯愁："您确定要种这红毛丹似的玩意儿？"她戳了戳鹿角珊瑚嶙峋的枝杈，"瞧着扎手。"
"耐热，抗造，关键是长得快。"楚舟将苗种插进蛎墙背阴处，"等它们爬满礁石，夏天能给鱼群遮阳，冬天......"
"冬天能给海蛇磨牙！"林伯的粗嗓门吓得春娘手一抖，苗种"扑通"掉进海里。老人挎着满篓海菜走近，板着脸抛给楚舟一团黏糊糊的绿藻："热泉口长的新鲜货，喂珊瑚比珍珠粉管用。"
楚舟接过绿藻嗅了嗅，辛辣味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林伯得意地捋着胡须："海神给的药方，你们小娃娃不懂......"
话音未落，海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众人脚下的礁石剧烈震颤，春娘慌忙抓住楚舟的胳膊，却见他死死盯着翻腾的海面——一截锈迹斑斑的青铜锁链正缓缓浮出珊瑚丛，链环上"镇海鼎·离位"的铭文在烈日下泛着幽光。
"快看！锁链在往热泉口缩！"赵大锤抄起鱼叉就要跳海，被楚舟一把拽住。
"且慢。"他摩挲着锁链上犹带余温的铜锈，眼底掠过暗芒，"这链子八成连着更大的家伙，贸然触动只怕......"
"轰！"
巨浪毫无征兆地拍上礁滩，众人湿漉漉地瘫坐在狼藉中时，唯有那截青铜链仍牢牢嵌在礁石上，宛如海神掷向人间的一道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