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里那股子驱不散的咸腥味儿，到了这佛郎机人的大船上，愣是给腌出了另一种更冲的调调——混着陈年木料味儿、劣质香料味儿，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船舱深处捂馊了的腌肉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楚舟跟着个穿着紧巴巴红褂子、腰板挺得像根桅杆似的佛郎机卫兵，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这艘“金枪鱼号”的艉楼里钻。脚下这甲板，擦得倒是锃亮，能照见人影儿，可总透着一股子虚头巴脑的劲儿。
“楚先生，这边请！我们提督大人，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一个穿着绸缎袍子、头发却卷得像滩涂上刚扒拉出来的海蛎子似的汉人翻译，堆着满脸的笑迎上来，那笑容跟刷了层桐油似的，又亮又假。他引着楚舟穿过一道挂着厚厚绒布帘子的舱门。
里头豁然开朗，跟外头那腌臜劲儿简直两个天地。地上铺着厚实的、花纹繁复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陷脚。一张长得能躺下四五条大汉的硬木桌子摆在正中，擦得油光水滑，能当镜子使。桌子正中间，还煞有介事地摆着个亮闪闪的银盘子，里头堆着些楚舟叫不上名字、颜色红红绿绿、看着就不像能吃的果子。墙壁上挂着几幅画，画里头的人儿一个个袒胸露背，跟刚捞上岸的剥皮鱼似的，楚舟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挪开了目光。
桌子尽头，坐着个佛郎机提督。这人骨架粗大，裹在一身紧绷绷、缀满金线纽扣的深蓝呢子制服里，活像条被强行塞进竹筒里的大海鳗。一头棕红色的卷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光的，下巴上留着同样卷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他手里正捏着个高脚玻璃杯，里头晃荡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见了楚舟，那双深陷的灰蓝色眼珠子抬起来，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啊！我们东海渔场的奇才，楚先生！”提督开口了，声音像是从个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异邦腔调。他举起酒杯示意，旁边的翻译赶紧同步：“提督大人说，欢迎尊贵的客人！快请坐！今日能与您共进晚餐，真是荣幸之至！”
楚舟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依言在提督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下。那椅子也是硬木雕花的，靠背高得硌人。“提督客气了。不知今日相邀，有何指教？”楚舟开门见山，懒得绕弯子。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舱内，除了提督、翻译，还有两个穿着同样紧绷制服、腰挎弯刀、像门神似的杵在舱门两边的卫兵。那俩卫兵眼观鼻鼻观心，木头桩子一样，可楚舟总觉得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
“指教？哈哈，楚先生快人快语！”提督大笑着，又灌了一口那暗红色的酒液，喉结上下滚动，“指教不敢当。只是想与楚先生交个朋友，谈一桩…互惠互利的小生意。”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灰蓝眼睛盯着楚舟，像鹰隼盯着滩涂上的沙蟹，“听闻楚先生的渔场，产出的海盐，品相极佳？我们佛郎机商船，走南闯北，最缺的就是这等上好的‘白色金子’！若是楚先生愿意，这盐引的份额…还有价格嘛，都好商量！”他搓了搓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的手指，一副“你懂的”表情。
翻译一边翻，一边也陪着笑，眼神却总忍不住往提督手边的酒壶上瞟。
【作者题外话】：银壶盛酒藏杀机，龙涎暗混迷魂汤；
王三刀嵌蟹甲笑，螺壳血债螯上雕；
十万生魂唤圣女，地牢囚影透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