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盐铁之争
咸风裹着铁锈味漫过滩涂，楚舟蹲在礁石上敲打新铸的盐锅。三指厚的生铁锅沿泛着青灰，海盐在锅底凝出霜花似的结晶，映得他眉间沟壑愈深。阿荇赤脚蹚过浅湾，陶罐里的粟米粥还腾着热气：“哥，陈伯说官道上的盐车又被截了！”
铁锤砸在锅沿迸出火星。楚舟抹了把额汗，远处海平线隐约浮着几缕黑烟——那是通往州府的盐道，三日里已被劫了五趟。
“楚哥儿！”二虎扛着断成两截的扁担冲来，掌心被麻绳勒得血肉模糊，“今早运盐的骡队刚过螺壳村，就让蒙面人截了道！吴大叔挨了记闷棍，这会儿还在棚里呕血！”
楚舟指尖抚过盐锅暗纹，浪花纹路间黏着细碎盐粒。自打上月在潮神庙掘出古盐井，渔场的晒盐量翻了十倍，却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备船。”他抄起鱼骨尺量了量锅底厚度，“去会会咱们的‘贵客’。”
日头毒辣，盐田蒸腾起呛人的咸雾。楚舟立在船头远眺，退潮后的滩涂裂出道蜿蜒沟壑，沟底散落的棕榈叶上黏着黑褐血渍——分明是骡队惯用的鞍垫残片。
“楚哥儿，这儿！”陈伯佝偻着背脊，旱烟杆挑起半枚带锈的马蹄铁，“官道上的蹄印往东拐了，这铁掌却是西边黑石滩的制式。”
咸风忽转阴湿，楚舟耳廓微动。礁盘后传来铁器相击的脆响，混着琉球口音的咒骂刺破潮音。他反手将鱼骨匕首别在腰后，猫腰钻进嶙峋礁区。
五艘单桅船半搁浅在暗礁间，船身包铁处泛着靛蓝幽光。赤膊汉子们正往舱底搬盐袋，领头的锦衣商人捏着鎏金算盘，腕间蜜蜡佛珠与王三刀那串如出一辙。
“林老板好兴致。”楚舟踢开块碎礁，“黑石滩的私盐贩子，何时改行劫官盐了？”
佛珠“啪”地绷断两粒。林东主眯眼打量这个满身盐霜的年轻人，忽然抚掌大笑：“楚郎君这晒盐术当真了得，粗盐竟能凝出雪花纹！林某愿出这个数——”他比出三根手指，“买你盐田三成股！”
“三百两？”二虎抡起船桨。
“三船暹罗稻种。”林东主抬脚碾碎盐块，“听闻楚郎君要在盐碱滩试种海稻，这耐旱的占城稻……”
“林东主消息灵通。”楚舟截断话头，刃尖挑开盐袋麻绳，“就是眼神差些——官盐印戳都不识得？”盐粒间赫然嵌着“泉州市舶司”的朱砂戳记，惊得搬货的汉子们连退三步。
礁后忽起破空声。楚舟旋身避过冷箭，鱼骨尺顺势劈中偷袭者的腕骨。林东主的脸在阴影里扭曲如恶鬼：“敬酒不吃……”
“吃你祖宗！”二虎的船桨横扫千军。楚舟趁机吹响鱼骨哨，驯养的虎头鱼群自潮沟窜出，利齿撕咬间血沫横飞。林东主踉跄跌进底舱，舱板缝隙间忽露半截黧黑铁箱——锁眼纹路竟与潮神庙掘出的盐引严丝合扣！
“私铸盐引是死罪。”楚舟靴尖抵住箱盖，“林老板这买卖，做到刺史头上了？”
佛珠劈面掷来。楚舟偏头避过的刹那，铁箱“咔嗒”弹开——成摞的空白盐引雪片般纷飞，官印处皆盖着“江南织造局”的鎏金戳！
咸风卷着盐引掠过惊涛。楚舟攥紧半张残页，终于明白月前那场蹊跷的飓风因何而起——官盐私铸的巨网早将渔场裹挟其中，王三刀不过是枚弃子。
“楚郎君是聪明人。”林东主抹去鼻血，“晒盐法加上这盐引，黑水湾的盐市唾手可得！何苦……”
“何苦与虎谋皮？”楚舟反手将盐引掷入火盆。烈焰腾起的刹那，东南海域传来闷雷——不是雷声，是官船破浪的鼓点！
新知县的皂靴踏过满地狼藉时，林东主已趁乱驾船遁入暗礁。周县令捡起烧剩的盐引残角，惊堂木拍得盐锅嗡嗡作响：“私毁官印，该当何罪！”
“大人明鉴。”楚舟亮出鎏金巡检令，“这盐引印泥掺了琉球朱砂，遇热显‘渊’字——您不妨细看？”
残角在烛火上略烤，暗红纹路果然浮出浪花纹包裹的“渊”字。周县令的冷汗浸透官袍领口——谁人不知“渊”是海禁司追查多年的私盐巨枭？
暮色吞没盐田时，楚舟独坐船骸清点损失。阿荇捧着新收的盐花絮絮叨叨：“陈伯说西滩的卤池渗碱了，吴婶正带人夯泥……”
咸风里忽掺进丝铁腥。楚舟耳廓微动，抄起铁铲劈向盐垛——雪白盐粒下竟埋着三把淬毒鱼叉！二虎怒吼着抡起扁担，暗处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吴大叔歪在礁石后，颈间紫痕刺目。染血的掌心紧攥着半块黧黑铁牌，内侧浪花纹间黏着盐粒——与私盐铁箱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是盐丁的命牌……”陈伯的旱烟杆“吧嗒”落地，“二十年前闹海瘟，三百盐丁沉了黑水湾……”
楚舟摩挲着铁牌缺口，终于将零碎的线索串成网——渊族不止是海下的传说，更是操控江南盐铁的巨手。而他的渔场，正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三更梆子响过，楚舟拎着盐铲巡视卤池。暗处忽然传来金石相击的脆响，阿荇举着火把照去——新夯的池底竟裂开道缝隙，浑浊卤水裹着铁砂喷涌而出！
“快撤！”楚舟拽着阿荇滚出三丈。裂缝如蜈蚣般蔓延，所过之处盐田塌陷，蒸腾的毒雾惊起夜栖的海鸟。
陈伯瘫坐在废墟间，老泪混着盐霜：“造孽啊……这是黑水湾的盐卤瘴！定是有人掘了封禁的古盐井！”
楚舟攥紧染血的铁牌，东南海域的闷雷声里，似有新的风暴在盐田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