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海蝗过境
咸风裹着腥气漫过滩涂，楚舟蹲在礁石上翻检渔网，指尖捻起一撮发黏的浮沫。网眼间粘着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小虫，细如针尖的触须仍在蠕动，看得二虎头皮发麻："这鬼东西，今早收网时糊了满船！"
"桡足虫。"楚舟掐破虫体，黏液中泛着刺鼻的酸腐味，"《海错图》有载，此虫群聚如蝗，三日可蚀尽一池鱼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吴婶的惊叫："楚哥儿！贝场的蚌壳全闭了！"众人奔至浅湾，只见昨日还开合吐珠的珍珠贝群死死闭壳，牡蛎桩上爬满灰白虫团，连藻田的紫菜都蒙了层蛛网似的黏液。
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旱烟杆敲得礁石咚咚响："这是海蝗过境啊！前朝永昌年间闹过一回，十里渔港绝户......"
"放鲱鱼！"楚舟突然转身奔向养殖区，"二虎带人把东池的鲱鱼群赶过来！吴婶熬海葵汤！"
日头毒辣，滩头蒸腾起死鱼的腥臭。二十艘舢板载着竹笼破浪入海，笼中鲱鱼群焦躁摆尾，银鳞在浑浊的海水中划出道道流光。楚舟立在船头，鱼骨尺劈开浪沫："撒饵！"
浸过虾酱的藻团抛入虫群，灰白浪潮霎时翻涌如沸。二虎咬牙割断笼绳，鲱鱼群如银箭离弦，大口吞噬浮游的幼虫。水面腾起细密的泡沫，恍如下了场酸雨。
"不够！"楚舟攥紧舵柄。虫群已蔓延至沉船区，巨藻林的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卷曲。他反手甩出备用的棕榈网，网中兜着的竟是王三刀前日丢弃的臭鱼烂虾："引成虫！"
腐肉入水的刹那，海面炸开黑潮。拇指粗的成虫振翅跃起，复眼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竟如飞蝗般扑向渔船。阿荇抱头蹲在舱底，耳畔尽是虫翼摩擦的"沙沙"声。
"点火！"楚舟暴喝。陈伯抡起浸油的松枝火把，烈焰扫过虫群，焦糊味混着酸雾呛得人睁不开眼。虫尸如雨坠落，却在触水瞬间爆出更多幼虫。
"楚哥儿！西区顶不住了！"二虎的舢板被虫群包围，船帮已覆满蠕动的灰白。楚舟摸出鱼骨哨猛吹，尖锐的哨音穿透潮声，潜伏在沉船区的虎鲸群应声跃起，巨尾拍散大片虫云。
"用海葵胶！"楚舟甩出棕榈绳荡上吴婶的熬胶船。陶釜中翻滚的蓝紫色黏液冒着毒泡，海葵触须在沸水中蜷曲成团。他抓起备用的蛛网纱，浸透胶液甩向虫群------黏胶遇水即凝，成虫如陷琥珀，连带幼虫被黏成团块坠海。
王三刀的破锣嗓忽从礁后传来："楚舟私炼妖胶，触怒海神！"他身后跟着个黑袍道士，符纸漫天飞舞，"此虫乃龙王派来的税吏，需献童男童女......"
"放屁！"二虎抡起黏虫网罩住道士，"你东家琉球人的货船昨儿刚卸下硫磺粉，当老子没瞧见？"网中成虫趁机攀上道士胡须，惊得他连滚带爬跌入海中。
日头西斜时，虫潮终于退却。楚舟瘫坐在船骸上清点损失，十七亩渔场宛如遭了瘟，连底层的海参都缩在礁缝不敢露头。阿荇捧着陶罐挨个收集虫尸，忽然惊呼："哥！黏成团的虫块沉底了！"
浑浊的海水下，黏胶裹挟的虫群正被鲱鱼啄食，鱼群肥得鳞片发亮。楚舟福至心灵，抓起备用的虾笼："把虫尸混着藻粉发酵，做成鱼饲料！"
"使不得！"陈伯的旱烟杆险些砸中瓦罐，"这毒物喂鱼，要出人命的！"
楚舟撬开虫尸，露出内里乳白的浆液："《齐民要术》写过，桡足虫晒干磨粉，最是肥田。"他将虫浆混入霉变的陈米，"掺三成粟米发酵七日，保你的鲭鱼窜得比箭快！"
三更梆子响过，楚舟独坐窝棚看守酵缸。咸风里忽掺进丝甜香，掀开草帘的刹那，王三刀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楚郎君这饲料方子，卖与琉球商船如何？"
鱼骨匕首抵上来人咽喉，楚舟冷笑："硫磺粉引虫的账还没算，倒敢来谈生意？"暗处传来弩箭上弦的咯吱声，王三刀袖中滑出把淬毒的蚌刀："你以为就你会用毒？"
"吼------"
闷雷般的鲸歌炸响，虎鲸群突然跃出水面。王三刀被浪头拍个趔趄，毒刀扎进自家靴尖。楚舟趁机吹响鱼骨哨，驯养的鲱鱼群如银梭破浪，将琉球人的舢板撞得东倒西歪。
晨雾未散，滩头已支起十口蒸灶。发酵好的虫饲料泛着酒香，鲭鱼群在网箱中争食，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油光。陈伯颤巍巍捞起条肥鱼："奇了！这鱼比寻常重了三两！"
"物质循环，化害为宝。"楚舟撒出把虫粉喂鸡，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下出双黄蛋。阿荇捧着蛋奔告四邻，渔户们围着酵缸啧啧称奇。
王三刀跛着腿在界碑外窥探，怀中琉球商贾的密信被冷汗浸透。东南海域忽起闷雷，楚舟眯眼望去------新撒的虫饲料沉入海底，竟引来群罕见的红斑石首鱼，而更深处的暗流中，三趾利爪的阴影正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