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沉船坞堡
咸雾未散,楚舟赤脚踩在沉船甲板上,掌心抚过覆满藤壶的船舷。晨光穿透浊浪,照得这艘明代福船的残骸如巨兽脊梁浮沉,朽木间渗出的桐油混着海腥气,熏得人眼眶发酸。
"楚哥儿,底舱全叫海蛎子糊严实了!"二虎提着铁铲钻出舱口,裤脚滴下的海水在甲板积成小洼,"这破船当育苗池?怕是鱼苗没养大,先叫船蛆啃成筛子!"
楚舟反手将鱼骨尺卡进船板接缝:"瞧这水密隔舱,稍加整饬便是现成的育苗坞。"尺尖划过舱壁暗纹,与怀中青铜残片如出一辙,"砗磲壳磨薄了嵌作窗,既透光又防虫,比竹篾强十倍。"
日头爬过礁盘时,滩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凿击声。老船匠陈伯佝偻着背脊,枯指点向翘起的龙骨:"万历年的福船最重龙筋,这主桅底座原该嵌着镇海罗盘......"话音未落,楚舟撬开的舱板下忽露青铜冷光,半截锈蚀的星盘正对东南海域。
"陈伯好眼力!"楚舟抹了把额汗,星盘纹路间黏着的荧光海藻令他心头一跳。这星图走势竟与胎记昨夜显现的"东海裂缝"幻象分毫不差,浪花纹交汇处还黏着粒朱砂似的红珊瑚。
阿荇抱着砗磲壳跌撞跑来:"哥!王三刀的人往鬼牙礁去了!"
咸风里混进丝硫磺味。楚舟眯眼望去,两艘单桅船正贴着暗流驶向沉船区,船头壮汉的赤膊上纹着夜叉刺青——分明是黑水船帮余孽!
"改凿底舱!"楚舟将星盘揣进怀中,"二虎带人把砗磲窗安到西舱,吴婶去起备用的铁蒺藜网!"
浪头拍碎在船骸时,二十名青壮已改出三间育苗舱。磨薄的砗磲壳嵌在舱壁,日光透进泛着虹彩,照得游弋的鱼苗鳞光粼粼。陈伯颤巍巍撒了把饵料:"奇了!这砗磲窗滤过的光,鱼苗窜得比往常快三成!"
"《闽书》有载,砗磲生于暖流,光透七色最宜养苗。"楚舟将新捕的虾虎鱼投入舱中,鱼群竟自发围剿病弱个体,"这叫'物竞天择',留壮苗去弱种。"
王三刀的狞笑刺破潮音:"楚郎君好雅兴!"三艘琉球商船不知何时贴了沉船,船首像狰狞的夜叉戟上立着个锦衣商人,"林某从爪哇岛觅得金枪鱼苗,特来讨教养殖妙法!"
楚舟瞳孔骤缩。商船吃水线处密布气孔,隐约可见银鳞闪烁——竟是活水舱!这等精妙设计,绝非寻常海商所有。
"林老板的船吃风浪稳得很。"楚舟指尖划过商船包铁的撞角,"闽浙水师的旧制,怎的挂着琉球旗?"
锦衣商人脸色微变,腕间蜜蜡佛珠转得飞快:"楚郎君说笑了,这鱼苗......"
"鱼鳃泛紫,尾鳍带斑。"楚舟捞起舀网截住话头,"爪哇金枪鱼苗通体银亮,这分明是南洋病鱼!林老板莫不是把黑水湾的瘟苗当宝?"
商船霎时死寂。王三刀独眼充血,砍刀劈在船舷迸出火星:"姓楚的!你敢污......"
"是不是瘟苗,试过便知。"楚舟反手将鱼苗抛向砗磲窗。日光穿透病鱼身躯,照出鳃内蠕动的紫红寄生虫!琉球水手们惊呼退散,锦衣商人佛珠"啪"地绷断。
"楚郎君果然慧眼。"林老板忽然抚掌大笑,"在下愿以千尾健苗换砗磲窗的制法!"
咸风卷着暗流掠过船骸。楚舟摩挲着星盘纹路,忽觉东南海域传来奇异震颤——昨夜胎记预兆的"东海裂缝",正与星图朱砂标记重合!
"制法简单。"他抓起块砗磲碎壳,"选三年生砗磲,文火烤七日去胶,再用海葵酸蚀薄......"话未说完,底舱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
"楚哥儿!窗裂了!"二虎的吼声混着浪涌。楚舟冲向底舱时,正见砗磲窗裂隙中卡着半截青铜箭簇——与黑水船帮惯用的制式一模一样!
"林老板好手段。"楚舟拔出箭簇冷笑,"明面换技,暗地毁船?"
商船突然后撤半丈。王三刀独眼淬毒,砍刀挑起捆火药:"今日这沉船坞,老子要定了!"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三人。楚舟借势滚进育苗舱,掀开伪装的草席——二十架改良诸葛弩寒光凛凛!浸过海葵毒的箭矢破空而去,商船风帆顿时千疮百孔。
"撒网!"吴婶的号令响彻船骸。预先沉在暗流中的铁蒺藜网腾起,将商船绞成困兽。琉球水手挥刀劈砍,网绳浸油遇刃即燃,火蛇顷刻吞没夜叉船首像。
林老板的锦衣燎出焦洞,佛珠掷向楚舟面门:"今日之辱,来日必......"
"林东主还是先顾眼下。"楚舟抬脚碾碎佛珠,露出内里鎏金密信——"闽浙水师"的印鉴刺得对方瞳孔骤缩。
暮色吞没海天时,沉船坞重归安宁。楚舟独坐星盘舱,指尖抚过青铜纹路。胎记突突跳动,幻象中万丈海渊裂开缝隙,热泉喷涌处隐约有巨影游弋。
"哥!"阿荇抱着陶罐撞开门,"窗缝里长出怪东西!"
楚舟俯身细看,砗磲窗裂隙间竟生着簇水晶状珊瑚,触手般的枝杈正缓缓蠕动。二虎举着火把照来,惊见珊瑚芯里裹着粒黢黑圆珠——与龙涎香鲸吐出的污染珠一模一样!
东南海域忽起闷雷。浪涛拍打船骸的节奏陡然加快,似在应和某种古老心跳。楚舟攥紧星盘冲出舱门,怀中的东海裂缝图正泛起血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