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天子。
朱元璋斜倚在榻边,将看完的密信轻飘飘往旁边一丢,轻蔑一笑:“这等微末伎俩也想来糊弄我?”
送信的侍臣,便是那登丰县令的亲兄、审问董长恭的那个倒霉钦差,垂手立于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朱元璋最恨人多嘴,所以他没让你说话,你绝对不能开口。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不想祸从口出,朱元璋却偏偏心血来潮问起了他的意见。
“你来看看,可认得这是哪一家的印记?”
朱元璋抽出几张信纸中单独的一页,便是王宁佑在登丰县衙所画的那一页纸。
那钦差战战兢兢地接过来,偷眼瞧了瞧朱元璋的脸,把嘴抿得更紧了。
“干什么?吃了哑药了?”朱元璋佯怒。
那钦差蓦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皇上饶命,臣不敢说。”
朱元璋缓和了面色,“你尽管说,恕你无罪。”
那钦差左右为难,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好像,似乎,有点,像燕王的——”
燕王,朱棣,朱元璋第四子,就藩燕京。
妄议皇家之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株连九族。故而那侍臣只讲了个“燕王”便不敢再说下去,一个劲儿地在上磕头如捣蒜。
“臣该死,臣妄言,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朱元璋不耐烦看他这副模样,“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寝殿。
随着殿门关闭,朱元璋无声地叹了叹气。他戎马半生,杀伐果断,从来也不曾心慈手软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已是一个年愈古稀久在病中的老人。虽说病得不是特别严重,精神也还算不错,可他自己事自己知。风烛残年,他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所以他才要着急把一切后事都交代好。国事这边,皇孙允炆几个月前便已慢慢接手了,这孩子也争气,大小事情处理得当。唯一美中不足,这孩子性子太软了,恐怕震不住他那几个功高盖主的叔叔。
这不,他那个老三又整出幺蛾子来了。
朱棡,朱元璋第三子,骁勇善战,多智却残暴。洪武三年被封晋王,就藩太原。因车裂数人,加之被告发谋反,引起朱元璋震怒,囚至京城,几欲废之。幸得太子朱标求情,才侥幸脱身。而后修身养性,谦恭待人。
“我还以为老三真是修身养性,没想到背地里的心思更不纯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哼,又该派人去敲打敲打了。”
到底是一代枭雄,刚刚还些微感叹的朱元璋想到这里,迅速地冷下脸。
自己生的儿子,什么脾气禀性行事作风,朱元璋哪有不清楚的道理。老四多干练谨慎的一个人,倘若真是他做的,他又岂会如此轻易便露了破绽?更何况这破绽还好巧不巧露在那个沈宁逃跑之际。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几个儿子里面,有点聪明却又总是聪明不到家的,除了老三还能有谁?也幸亏这次是老三,倘是老四先得了信,让那沈宁落到了老四手里,只怕沈万三的好宝贝就轮不着他的乖孙儿了。
其实聚宝盆这东西,朱元璋并不稀罕。他是一国之主,天下财富尽归他有。多了聚宝盆,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少了它,也不会损失什么。但是这样的东西,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尤其是他那几个无缘皇位的儿子。
所以沈宁必须尽快进京,他必须尽快得到聚宝盆,一刻也耽搁不得!
……
得了朱元璋的密令,登丰县令兄弟俩哪里敢怠慢,先是哥哥快马加鞭星夜不停地赶到登丰县令,然而弟弟立刻将王宁佑和张小花押上了赶赴应天府的路。
原本是不打算带上张小花的,偏偏王宁佑坚持。
登丰县令说道:“我知你心意,虽说那妇人出卖了你,但你对她仍有情意。你放心,我们不会为难她。圣上法外开恩,免了她的罪。待我们上京之后,她自然会被放出去。”
其实照他的意思,最好是留着张小花,必要时还可以拿来威胁王宁佑。但是他哥不愿意,反正董长恭、董娇娘和王长良他都已经解决了,不差张小花这一个。斩草除根,一劳永逸,本就是圣意。
这时候,王宁佑终于在这二人面前显露出沈家人独有的精明。“大人,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究竟是放是杀,你我心知肚明。”
登丰县令变了些脸色:“那你要怎样?”
王宁佑很平静地:“不管去哪里,她都必须在我左右。她若不在,宁死不往。”
出发前的这一段插曲,张小花自然是不知道的。眼下,她一门心思都在拖延上了。拼了命地拖行程,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半天是半天。
眼下才是二月份,她已经记不清前世里自己听说京城里发生变故到底是在二月的哪一天。因此拖着不进京,稳稳当当地等到变故发生的那一日,才是最保险的。
当然了,一个张小花再加上一个王宁佑,这俩人碰到了一起,要耍花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登丰县令哥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他们这一趟进京旅程,状况不断,行程耽搁了又耽搁,搞得那哥俩着急上火,在这早春二月磨出了满嘴的火泡。
就在他们满嘴火泡心急火燎的当口,那个消息终于从京城传来了。
朱元璋派去敲打晋王的人,力度用得着实有点大。
想那晋王之前险些被废,早已成惊弓之鸟。加之而后又亲眼目睹自家岳父受牵连抄家灭族,更加心惊胆寒度日如年。长久以往,昔日彪悍骁勇的晋王早就外强中干,甚而行将就木。最后,朱元璋的警告,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把如履薄冰的晋王吓得一病不起,很快地一命归西。
当晋王病亡的信送到了皇宫,朱元璋这才惊觉自己竟一时不察中了计,激愤之下急火攻心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