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参见皇上。”
我正了正衣衫站到端木轩身后,不想这向来安静得连只小虫子都不会飞进来的莘芷殿,今日怎么招见起外人来了。
而当我看清来人时,才发现跪身在下的却是我心心念念的安羽白。
“咔叽”一声,我愣在了原地,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着安羽白跪在地上的,还有一个女人。
他看到了吗?
看到我与端木轩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了吗?
他会不会误会什么啊?
不行,我得向他解释清楚。
我纠结着一张脸,向安羽白迎去。越过了端木轩,越过了朝臣间的规矩,不由自主,满怀忐忑地朝安羽白走了过去。
我努力堆起一脸微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你已经没事了吧?
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人在宫里?
你怎么不早点来接我回去!?
我差一点将腹中的话语全都倒了出来。谁知安羽白根本看也不看我一眼,向端木轩跪拜道:“两淮之事草民已按皇上的要求办妥,现带海龙帮新任帮主前来复命。”
随之,他的身后也跟着窜出一个婉转又不失铿锵的声音:“民女郑灵参见皇上。”
郑灵?
海龙帮的大小姐?
那个与我三爷一个钉子一个眼的郑海的独生女?
安羽白口中所谓海龙帮的新任帮主?
虽然我与她有过几回眼缘,却也没怎么记得住她的模样。
眼下我弄不清这个女人来宫里做何,而且她还是跟着安羽白来的!
我终于正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郑灵,看她与安羽白一前一后的跪着,还颇有些夫行妇随的模样,我那个气啊,就不打一处来!
至于她与安羽白,安羽白与端木轩,他们在我被关在宫里的这些时间里,倒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得知之,也无心得知。
眼下,我见到了安羽白;眼下,我有了可以出宫的机会。我哪里还会去过问别的事情,一颗心早就扑在了安羽白身上,渴望着与他一道离开这个红墙深锁之地。
我莫名地激动得发抖。
忽然,一只手扣住了我的手掌,紧紧地捏着。
我转头一看,才发现端木轩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正死劲地捏着我的手,眉目含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安羽白说:“羽白、郑姑娘请起。这莘芷殿不比宫中其他地方,你大可不用守宫里这些规矩。”
说完他拽着我过去将安羽白与郑灵扶起。
我踉跄地跟过去,几人目光相接时,我以为安羽白会生气的,因为他说过他不许我这双手再碰别的男人。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非旦不气,反而朝我礼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干净得不带任何情绪。倒是郑灵,细弯的眉眼间无不透出对我的轻视和鄙夷。
我他娘的得罪了你吗?你凭什么来鄙视本小姐。要论家产你郑家还不是本小姐的下饭菜哩。
心头不爽,我就想上去抽她几巴掌。
后来发现,我这种心态是很要不得,很没有风度滴。
若是萨里洪巴在,她一定会说我这样根本就是在嫉妒!
嫉妒啊,我是真的嫉妒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跟着这三人闲坐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一直谈笑风生地在聊什么东西。
郑灵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身上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有作为海上第一大帮帮主的霸道,更可贵的是她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得体的风趣。
言谈间她都拿捏得很得当,即不娇也不躁,居然逗得端木轩这个深沉的男人也话多起来。
“至于郑老帮主的贡献,朕心里有数,自会给郑姑娘一个交待。明日上朝朕便会追封令尊为功德候,爵位世袭之!”
端木轩话音一落,只见郑灵感激涕零地跪下,向皇帝连连磕头道谢。
“郑姑娘起来吧。令尊是为朕舍的一条性命,朕给他再高的荣誉也无法让他起死回生。要说,朕终究是亏欠着你们的。”
随着端木轩一声哀叹,我转过头去,看见郑灵那张被泪水染花的容颜,因为刚才磕头太用劲了,额顶已然擦出了血印。
我瞧着都觉得疼,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正色道:“我郑家虽未入朝为官,却也是天朝臣民,自当与吾皇排忧解难。家父虽死尤荣,本是不敢向吾皇讨要赏赐的,今得吾皇垂怜,郑家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一张灵巧的嘴啊。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被世人称作“天朝四氏女中最玲珑”的郑灵,心头不无感慨与佩服。
话又说到了“四氏女”。
世间人常道月歌郡主的飒爽,常道韶华公主的高贵,亦常道郑灵的玲珑,独少有提及本姑娘的。后有好事之徒非要给我也冠个特征,有人用“雅逸”、“逍遥”、“闲趣”作称谓,最后都没有一个把本姑娘的名号打红了的。
最近一年来忽然听到市井里有人用“神秘”二字来形容本人。
话传:叶家有女初长成,生生亲娘是胡人,身怀艺技无人识,秘受恩宠于皇城,家产浩如夜空星,面若芙渠惹香魂,燕雀亦有鸿鹄志,三生命定仙境门。
这个打油诗刚传出来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些“波涛”的。那时,我还没入学,成天里跟三朋四友的打混日子。记得有位从西川来的绣品贩子还想了些法儿来与我攀好,只是真的花了大价钱见到我的面时,却二话没说掉头就走了。如今看来,他是被那打油诗蒙了眼睛,把咱想得太美好了,临了一瞧却大为失望,伤心欲绝地离去。
这此之后,本来就不是很红的我,再一回被人打入了无底洞,想跟四氏女中那三位比高低,我看也没什么希望了。
接下来的日子,本小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而那首打油诗也早就被我给忘得干干净净了。不知怎滴,今天居然一字不落的想了起来。
我回过神来时,在坐这三位早已说说笑笑。转眼看郑灵,简单收拾了容颜,时不时地拿着一张罗帕轻拭额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帕子。
那帕子的一角用丝线绣着“傲雪”二字。
“咣”的一声,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气得我想骂人,又痛得我想哭。一时间找不到发泄的我,死命捏住了那只手。
他许是吃痛了,抽了抽手,侧过脸来有些不悦地看着我,忽然神色一变,揪着眉毛问道:“叶隐,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嗯?”我倒有些不明所以了。
端木轩,伸出细长的手指,拭去我额角的细汗。
“算时日,好像你又到了葵水至期了。要不要传御医过来看看?”
我怔忡地望着端木轩关切的眸子,看不清这双明眸之后是何意图。
他,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关心我的月事?而且这些人里还有我最在意的安羽白!
我那个震憾,呼地一下从心底化成一股暖温,在小腑纠结得疼痛难忍。
我不安地把目光投向了安羽白。他仍然品着香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与端木轩的对话。他平静地端持着茶杯,唯余眼角一缕神色仿佛透着暗暗的反感。
“我没事,我没事。你们慢慢聊,我去准备些茶点过来。”
我胆怯地不敢多看安羽白一眼,这里怪怪的气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刚一起身,又听到端木轩平淡中略点欣喜的声音。
“上回没有好好品尝你做的菜,可惜了。今天能吃到你做的茶点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他分明是在面向着我微笑呢,可我怎地就觉得他的目光是向着安羽白的呢?
这个端木轩倒底想做什么?
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强要忘记怕事,被他一提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一夜的记忆再次让我脸红不已。我顾不得许多,按住狂跳的胸口就冲了出去。显而易见的是,我的冲动让我忘记了捆在脚上的绸锁。
我又那样华丽地跌倒在众目睽睽之下。
余光中好似有人想要上前来扶我一把,可我哪有脸再呆下去。一个翻身爬起来,风一样地消失在他们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安羽白面前总是这样笨拙,总是让他看我的笑话。
我不想,一点也不想这样。
“姑娘,洒了,小心烫手!”
“哎哟!”
等我回神过来,为时已晚。左手被开水烫红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