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阿史那墨离迎我为妻的计划就要成功。西域十六国纷纷向他呈来了贺礼，当然也有不少人质疑我这个圣女是否是真的。因为从十多年前，龟兹圣女失踪之后，便再也没下一代圣女的丁点信息。如今突然间冒出一个我来，多少有些难以让人信服。而十六国表面的应承不过是摄于当今突厥的淫威罢了。
这天夜里，我意外地没有头痛。
正好，阿史那墨离又来了华芳宫。
他坐到我身边，伸手探探我的额头，笑道：“难得你今日没发失心疯。这样正好，快去试一试我为你准备的嫁衣。”
我没动，只是取笑他道：“你以一个假圣女来诓骗十六国君，你就不怕他们反你？”
他像是很久没有听到我说正常话了，反倒呆了半晌。
“哦，你怎么说你是假的圣女？”他捉住我的手，遂细细地望向我的眼睛。
“萨里当时向你承认我是你们的圣女，不过是为了能让我在你手里活得舒服一点。”我收回手，说：“我叶隐出生在天朝，十六年从未踏入西域半步，不知怎么就成了你们的圣女了。大王你耍阴谋，施淫威，大可以找个比我更像圣女的女人。你真不怕我这中原人的长像，到时在十六国君面前穿了帮？真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反抗你？”
我说的是实话，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嫁给他，也不可能嫁给他。
阿史那墨离那双棕红的眼睛静静地将我看了许久。
烛影跳动。
我以为我抓住了他的把柄。只要他逼婚，我便会找机会说出自己是假圣女的机会，让突厥吃不了兜着走。
然，此刻……
“叶隐，你以为本王会笨得瞧不出你那点心思？”他的嘴角向上一挽，说：“你不过是想拖延你与我婚事，若本王再逼，你就告诉大家你是假圣女，好发动十六国联合抵抗突厥。但你也要知道，本王决定的事，是从来不会更改的。至于你……当然是如假包换的西域圣女。本王再大胆也不会在十六国君面前用个假圣女来冒充真的。你别告诉本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下，我倒真被他说得有些心慌了。
我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站在一旁的萨里。
阿史那墨离也看出了我的心意，一把将萨里抓过来，扔到我面前，说：“你要真不知道，这女人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他扭住萨里的胳膊，猛一用劲，就听萨里痛得大叫。
“告诉她，她是不是我们的圣女？”
萨里不敢看我，忍着关节脱臼的痛，使劲点点头：“小隐是公主的亲身女，自然是我西域十六国的圣女殿下了。”
轰地一声，我像被雷劈中似的，跌坐在扶椅上。
空况中响起阿史那墨离得意的笑声。
我慢慢抬头看着汗如雨下的萨里，有气无力地问道：“师傅，你可以将这一切都告诉我吗？”
夜深，雪重。
窗外的冷彬，如坚守岗位的士兵一般，屹立着，独自承受静静的雪，将它的枝丫压弯。
我唤了格香前来将萨里的关节复位。她们互相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西域话。大概意思莫过于谢谢，不用谢什么的。
可是这样的陌生感，却让我对萨里疏远起来，甚至于有点厌恶她了。
而她望向我时，满眼尽是愧欠与无奈。
“小隐听过凤凰门吗？”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萨里的声音。“凤凰门中男女亦有，只是一入凤凰门便终生不得婚配，不准生育。凤凰门人一辈子只听命于圣女殿下。十九年前，我被师傅领入凤凰门，开始了我的学习与修行。”
“哦，是吗？”我冷眼扫过她，仿佛她说得越多，越让我感到生疏似的。
她见我这幅表情，苦笑一声，又接着说：“那时我五岁，修行不过二年之后就听说圣女殿下即将和亲前往天朝。我与师傅，还有几十名同门，有幸加入了送亲的队伍，我们的任务是一直保护着圣女殿下从西域平安到达中原。我不知道当时的大人们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样的心情，我只记得我非常的欢喜和兴奋，不光觉得结婚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而且我终于有机会走出那暗无天日的洞窟，见到阳光万里的世界。一个五岁的娃娃，在之后的整整两年里，都不见太阳，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为的竟是学习杀人害命的功夫和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这样的日子，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这便是我的生活，一种连现在想一下都觉得害怕的生活啊。”
我微微一怔，倒茶的手在空中颤了颤。
转而又横下心来，告诉自己，萨里的不幸又与我何干？这成为不了她今日出卖我的借口。
“然后呢？你是将这样的罪过迁怒于当时的圣女了么？”
我怨怒地觑了她一眼，然而就连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怨怒是佯装出来的。
萨里与我相知已有年许，自然也瞧出我装腔作势的姿态，遂笑笑说：“起初我是挺恨你娘的。不光我恨，就连我的同们，我的师傅也恨着你娘。凤凰门人，虽然誓死效忠圣女，然，我们也是人，不是动物，更不是草木。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可凤凰门的门规却要让我们生生世世舍去人情最真挚的情感，做一个只会按主子吩咐行事的机器。然而我们的主子却可以谈情说爱，却可以嫁为人妇，却可以生养后代？换作是你，你甘心么？！”
面对萨里的质问，我不知说什么的好。但我仍然觉得，她这样的遭遇是与我，与我叶家，甚至与我娘亲没有任何关系的。
当然，我其实早就在楚惊云那里知道了我娘亲的身世。
“只是当我真正见到圣女殿下时，她对我的好轻易间就化解了我对她的恨意。”萨里见我没有说话，又接着道：“殿下是我见过长得最美的女子，特别是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跟现在的小隐一样，生动得像是会说话似的，笑起来总会盈盈地带着霞光，像极了大漠的星空。那时，她特别喜欢将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对说我‘萨里，等你长大了，也一定会找到位像将军大人这样的夫婿。让他疼你，宠你，养你一辈子，你就只管在蜜糖里生活着好了。’我记得，她每每说起此话，那眼中的幸福就会溢了出来，感染着我的情绪。于是，我也有了梦，也有了梦想中的心仪男子。可我每当问起圣女殿下将军是谁时，她总会揪着我的耳朵，佯装生气道不许我再对第二个人说起这事，如果我敢说，她就叫沙漠里的毒蛇咬破我的喉咙。就这样，我即害怕又欣喜地跟着送亲的队伍将圣女殿下送往天朝。然而就当我们快入天朝境地时的一个夜晚，突然传来的消息将所有人的平静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她说到这里，我也跟着有些紧张了，我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讲什么，害怕她这样一直讲下去似的。
然而萨里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现，继续将她知晓的故事与我一一讲来。
“我们的圣女殿下逃走了，在天朝帝君的眼皮下与人私奔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就连她最信任的心腑也不晓得她的踪迹。圣女殿下终究为了自己的幸福，将我们一干人等抛弃了，让我们为了她承受着天朝帝王的惩罚。送亲的队伍统统被盛怒下的帝王抓了起来，皇帝扬言如果圣女殿下一天不出现，他就杀掉一个西域使臣。三十八天过去，当屠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时，我终于对那个为我编织过美好生活的圣女殿下失去了信心。我以为我的生命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时，是师傅冒着极大的危险将我救走。之后的十八年，我们便隐姓埋名地生活在天朝土地上，看着凤凰门渐渐地销声匿迹，亦看着自己一步步成为取悦天朝人的工具。我们对圣女殿下的担心早就变成了记恨，恨她的不辞而别，恨她的薄情寡义。在师傅的带领下，我与那此逃脱出来的凤凰门人，开始寻找圣女殿下，我们就是要让她给那些誓死效忠于她，且为她失去生命的门人一个交代！然而，当我们真的查到了消息，却是圣女殿下十八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可她却为那个诱他私奔、抛弃族人、陷国家民族于不义的男子，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的出生，亦代表着下一代圣女的诞生。”
萨里说着，目光如炬地盯住了我：“小隐，不管你信与不信，你的身上都流着丽亚圣女的血。你，就是这一代的圣女！”
“荒谬！”我愤然而起，却又不敢去看萨里的眼睛：“我娘亲虽与你同是胡人，却也不过是个胡人舞姬。哪是你说的什么圣女。而且我爹也只是个商人，跟你说的那个诱你家圣女出轨的将军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师傅，我自认平素待你不薄，试问你这样诬陷于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呵呵。”萨里轻笑一声，望着我说：“小隐，你真能确定你爹就是你亲爹？若你不是我们的圣女，你又为何时时刻刻挂着我西域十六国的圣火令牌？”
她目光如炬注意着我胸襟处的一条金链。我心虚似地将它掩了掩，换来的却是萨里嘲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