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厉烨霆就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扯掉领带，随手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还算真诚地道歉，“我先看下文件。”
好吧，送佛送到西，做事做到底。
姜苒过来就是为了送文件，闻言，也没不乐意，站在那等他去查看。
自从两天前在医院见过。
两人便很久没有再见面，厉烨霆不怎么回老宅，他太忙了，姜苒也忙，忙着计划离开，忙着照顾顾棠。
短短几天没见，厉烨霆又憔悴了许多。
眼下的黑眼圈比起陆洋那个国宝色号来说更是犹过则不及，不过并不难看，他本就五官长得深邃俊朗，哪怕掩不住的疲色，也不曾让他失色，反而徒增了几分妖异性感。
肯定是没休息好，脸也白，唇也白，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宛若一碰就碎，还没来得及上色的陶瓷似的。
姜苒心头微颤，不自在地快步走到窗边，一把将窗帘拉开。
当漫天铺地的日光洒了进来。
落在厉烨霆身上，让他多了几分生气时，姜苒才松了口气。
还未坐下的厉烨霆抬头疑惑地看向她。
姜苒摸了摸鼻尖，眼神闪烁，不甚熟练地撒谎，“屋里有点闷。”
确实有点闷。
没开窗，也没点色彩，又闷又压抑。
厉烨霆抿了抿唇，从抽屉里翻出遥控器，将角落的小窗户打开，这是最顶层，微微的风就足以强劲。
姜苒被风吹得，长发乱飞，丝毫都不觉得发闷了，相反，空气过分鲜活。
她拢了拢长发，勾着手腕上的发圈松松垮垮地扎了个低马尾束在脑后，她没照镜子，扎得不太好，碎发乱坠，平白无故的慵懒。
厉烨霆喉结滚动，垂下眸，拆开文件，故作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走？”
她要离开京城的事从未想着瞒着别人。
厉老爷子知道，管家知道，就连厉烨霆也知道。
“明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这段时间多谢你收留。”姜苒面对他的时候虽然别扭，但也不是个不识趣的，别人对她好，自然应该感恩。
厉烨霆没说什么。
他拆开文件看了下，确定没错，便用内线电话将艾琳叫了进来，签好字将文件递了过去，“交给徐经理，让他把这个项目往下推进。”
艾琳连忙接过。
她是个会看气氛的，一脸公事公办，拿好东西，连一声都没吭，呼吸都轻缓，再次快步离开，陆洋说过，这是他们的前总裁夫人，也很有可能会继续是他们之后的总裁夫人。
人家小两口说话，自然没有她这个外人当电灯泡的道理。
姜苒想走的，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双脚却像是生了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她眼神复杂地偷看着厉烨霆那优越的侧脸。
这次离开，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不会再回来。
她已经打算好把林妙音的坟给迁回山城。
终究是奢望了这么久的人，光是想到从此以后很可能不再相见，姜苒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解脱，失望还是伤心？
她说不上来，大概都有，毕竟她是个清醒的成年人，没有任何成年人会愿意将自己陷入深渊。
她在那里发着呆。
厉烨霆也坐着走神，他手指微微屈起，毫无节奏，杂乱无章地在桌面上敲着。
“那……”
“你……”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抬眸。
对视的瞬间，姜苒眨了下眼睛，将复杂的情愫藏了起来，温柔又平和地笑着，“你想说什么？”
厉烨霆没退让，皱着眉沉思，应该是很难说出口的话，又薄又苍白的唇动了动，措辞许久才说，“顾棠那边你想好了吗？”
乍然从他嘴里听到‘顾棠’的名字。
姜苒愣了下，“什么？”
“不是说要考虑吗？什么时候领证？婚礼打算在那里办？”厉烨霆落在办公桌上的手指骤然攥紧，他面无表情，心脏却像是被人无情地挖空了一块，艰难又平静地继续问，“老爷子和你亲近，要是你愿意，可以跟厉家结个干亲，有老爷子在，旁人不会随意为难你。”
他本来想问，如果真要办婚礼，姜苒愿不愿意也给他送一份请柬？
快要说出口时，他又后悔了。
他不想知道答案。
因为他很清楚，哪怕姜苒愿意，他也不想去，都快要彻底遗忘，又何必让自己难堪。
厉烨霆在感情上太过笨拙。
他琢磨不透喜欢，也分不清好感与依赖。
他在感情上的经验太过单薄，无论是亲情也好，友情也罢，他都有自己的一柄尺，时时刻刻地拿捏着一个度。
于亲情而言，他从小就很少见到父母，长大了点，学会记事，也能说出口时，却意外被母亲得知了他的病。
尚且懵懵懂懂，分不清是好是坏，就已经被人张口闭口喊着怪物。
他倒也不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仅仅见过几面的‘亲人’哪怕不爱他，又有多令人在乎？小时候的厉烨霆就很理智，大约正如他母亲所说，是个没血没泪的怪物。
他身为厉家独子，被迫飞速成长。
还未摸索出自己的喜好，就已经开始学习，高数，金融，他小小的个子，还不到老师大腿高，就要开始了解如何管理一家公司。
他的童年没有色彩，直到七八岁时，出国多年的父母又回来了，虽然母亲依旧害怕他，抵触他，但也偶尔尝试着靠近。
不可否认。
厉烨霆是个人，肉血凡胎的人，天生就有七情六欲，哪怕比别人迟钝了些，也会贪恋温情，可惜，秋田静伪装的太短暂。
她疯了。
真疯的那种疯，检查出来的结果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在桌子上，谁也不怕他看见，母亲住进了疗养院。
父亲也开始日日夜夜酗酒，痛哭。
他们闹着要离婚，说是父亲背叛了婚姻，他有个被养在外面的妹妹，厉烨霆曾看过照片，记忆已经模糊，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那时由衷的感叹。
好小，好脆弱。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没了呼吸。
现实也确实如此。
那个孩子死了，死在连说话都不会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