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过门槛的那刻。
太阳刹那升起,耀眼的盛阳高高挂在空中,斑驳的阳光透过头顶茵茵绿叶,轻柔又怜悯地洒在两人身上。
那束光像是古希腊献祭般神圣。
将人放到车上,整个过程中姜苒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死人般僵硬,厉烨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修剪得体的指甲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顾棠抱着被子从另一边上车,将姜苒严严实实地裹好。
这种烧柴油的车子载不了太多人,云姨本来也想跟着去,但说了又说,车子上的两个男人没一个有要下来的意思。
她头疼地说,“你们又没有经验,非跟着去做什么?”
厉烨霆抬眸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孩子。”
顾棠紧跟其后,“我是孩子干爹。”
厉烨霆抿唇,“谁答应的?”
“孩子亲妈,”顾棠自信地冷笑着看他,“比起你这种不负责任的爹,自然小苒要更信任我,而且,她根本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所谓的干爹也不过是开玩笑时偶然提起过。
情敌见面相看两生厌。
厉烨霆根本就不信任他,垂着眸盯着姜苒看,声音很轻,像从云端飘来,“她不舍得。”
她那么爱他,怎么可能舍得打掉他们的孩子。
他握紧姜苒的双手,眼神沉重,“对不起。”
如若早知道,他当时肯定不会跟姜苒推搡,他会让着她,哪怕她要逃避一辈子也无所谓,但可惜,世上从来没有早知道。
姜苒的睫毛微颤,发红的眼角缓缓地滑下一滴泪。
厉烨霆眸光一紧,呼吸变得粗重,他妄图弥补,妄图掩盖,“没关系的,我们还有以后,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健康的孩子。”
他轻易地许诺,说出口的誓言总是在思考之前。
当提到‘孩子’这两个字时,厉烨霆不禁感到心惊,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这么快就做好要孩子的准备。
但在此刻,他下意识地承诺。
姜苒依旧闭着眼,无声地抽开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几经多时。
云姨还是一个都没劝下来,没办法,只能从村长那里又借了辆车,带上厉老爷子等人紧跟其后地向山下赶去。
山下不远处有家小诊所。
诊所小到离谱,乌拉拉地一堆人进去,顿时将整个诊所都给挤满了,医生脑子突突地跳,“出去出去,只能留两个家属。”
厉烨霆双脚牢牢地扎在诊所的地面上,一点都没有挪动位置的打算。
云姨这次也眼疾手快地朝着手术室门口跑去,“我有经验,我是她姨,我肯定要留下的。”
顾棠实在不甘心。
就在这时,厉老爷子铁青着脸说,“厉烨霆,你跟我出来。”
厉烨霆皱眉。
“我数三声,别逼我在大家伙面前发火,”厉老爷子此刻情绪很暴躁,他看着厉烨霆的眼神都在冒火,凌厉地命令道,“给我出来。”
厉烨霆犹豫地往病床那边看了眼。
厉老爷子冷笑,“你现在装什么装?小苒没出事的时候没见你把她放在心里,现在孩子都没了,你倒装起深情来了!你这个孽子,孽子!”
他无法去理智,怒不可遏地操着拐杖就往他身上砸去,“我干脆打死你算了!省得让你活在这世上给厉家丢人!”
“你爹就够蠢的,怎么你比他还蠢?!虎毒还不食子,你赔我曾孙,赔我曾孙!”
他在气头上,下手毫无章法,也没控制力道,恶狠狠地往他身上抽去,厉烨霆皮肤天生白净,不过片刻,露在外的皮肤就变得一阵青一阵紫的。
云姨光是看见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老爷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打算把孩子打死是不是?”
厉老爷子怒发冲冠,毫无理智可言,“打死算了!让他给我曾孙偿命!好好的媳妇不知道珍惜,就知道在外面沾花惹草,我本来认为你总算是开窍了,能看见小苒的好,结果,结果你竟然把她害到流产!”
“你这么大个人,这么大的个子都是摆设是不是?活生生的人在跟前你都护不住,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啊,还有什么用?!”
他气到极致,鼻孔呼哧呼哧地喷气,到底年龄大了,发泄了一通,就有些力不从心,他气急败坏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扔,捂着胸口就开始翻白眼。
厉烨霆瞳孔骤缩,“管家,救心丸。”
管家连忙将救心丸翻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就往厉老爷子嘴里塞,“你看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你天天说少爷没分寸,我看你也不像是多有分寸的人。”
他一边埋怨一边给厉烨霆使眼色,让他赶紧到外面避一避。
平时最怕麻烦的男人此时却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看到他这样,厉老爷子就来气,抬腿就往他膝盖上踹去,“孽种!”
厉烨霆站得很稳,连晃都不带晃的。
有谢医生在旁边主持,手术结束得很快,这次流产不仅仅因为姜苒从山上滚下去,更多还是因为之前就胎像不稳。
医生说,“你之前就有落红是不是?好歹也是医护人员怎么都不知道严重性?要是早两天来,这孩子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始终平静的姜苒听到医生的话时,忽然崩溃了。
她狼狈地抬起手臂遮住泪流满面的脸。
她无声又压抑地痛哭。
那断断续续,无比悲痛的哭声从并不隔音的手术室门向外传去,听到这凄苦的哭泣,厉老爷子突然叹气,“要是早点说多好。”
他终究还是怪的,怪姜苒的隐瞒。
七月二十八。
窗外的太阳很晒,风都是热的,厉烨霆身上满是泥泞和鲜血,他穿着粗糙的丧服,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迷茫地听着耳边的哭声。
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感受到心痛的滋味,就像是有张大手无情地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令血液无法流通,痛到快要窒息。
管家眼尖,率先发现他的不对劲,紧张地喊,“少爷,少爷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