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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耳怪2025-09-01 17:507,075

   和小吴约见面那天,是半年多来第一次出门。我们都有点兴奋,又有些忐忑。乐乐罕见地打扮了一番,眼睛上涂着橘色的眼影,我看着她用镊子把一根根假睫毛粘到眼皮上,拿粉扑在脸上到处拍打,转眼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由出了神,她故意把头发甩到我脸上,“没见过美女化妆啊?” 然后找到一副眼镜要给我带上。我摇摇手,“ 我不带,头晕。”

   “带上才像一个工程师嘛。”

   原房主有两个社交媒体账号,他在另一个账号上的自我介绍是“独立开发工程师。” 我不懂,听起来很高大上,我只想到了手捏图纸带着安全帽,却不用干重活的建筑工程师。乐乐比我更懂网络世界,她说现在像我这样在大城市有房子住,不用上班就能赚钱,又有胸肌的人设最流行了,人人羡慕。

   “可见人人羡慕的东西都是虚的、假的。” 我打岔道。

   “管它真假,出来混,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演得好才算本事。” 说着,已经把眼镜架在了我的鼻梁上,又盯着我叉腰大笑,拉我到镜子前,“ 还别说,比本人更像那么回事儿。更年轻、身材更好,更符合人设。” 我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一阵新奇,不由跟着乐了。

   走出楼门时,我照例把积攒的纸皮放到小卖铺门口,提醒道:“阿婆,这个给你。”

   佝偻着腰正在整理货架的阿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谢谢,谢谢你啊。 ”

   “不用谢。你吃饭没?”

   “早饭吃了,午饭还没,你要出去吃啊?”

   “对啊。”

   乐乐牵着我的手,拉了一下,示意我快走,我迈开步子跟上她。她打趣道:“你挺社牛?”

   工作日的小区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椅子上看小朋友玩耍。天气不冷不热,天空蓝而高远,飘着淡淡的云,草是新长的,树叶也是春天专有的嫩绿色,脚踩在地面上,我心情很不错。“ 对啊,我跟阿婆已经打成一片……”

   “她不会认出你吧?”

   我回想阿婆的眼睛,明亮犀利,陷在牛皮纸一般的眼窝里,像乡下夜晚的星星,好像可以洞察一切。又细想跟她目光相触的次数。大约有五次。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冒险回应她的眼睛,后来明白,大概在那双目光的包裹下,我心里的不安会化为灰烬,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因为贪婪那样的目光,因此做了冒险的事。我不想让乐乐担心,也不想破坏目前为止的好心情,就说:“应该不会,她眼睛不好。”

   乐乐或许信了我的话,或许没有,两人一路默默走着。来到小区门口,我打开手机查找要去吃的那家米粉店。不远,走路过去不到五分钟,但是此地对我们来说颇为陌生,我只好一边看地图一边找路。

   这时,乐乐说起了之前看到的一个新闻。她说:“ 有个女的,犯了事后,逃到陌生的街区,还开了一家早餐店。在那里默默生活了十几年,街坊邻居都认识,但没人知道她的事。”

   我边走路边听她讲,“犯事”两个字进入耳中时,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危险起来。当时,我们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不知为何,感觉一排人的目光都在看着我,计时器上闪烁的倒计时好像提醒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不由紧张起来,伸手去摸鼻梁上的眼镜,它没掉。

   乐乐还在说着那件事,“你说大家不看新闻吗?”

   我感觉空气中到处都是耳朵和眼睛,心里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厌烦。正好红灯变绿了,人群纷纷朝我走来,我挺直身体,边走边用视线扫描两侧,一侧是急速穿行的车流,另一侧的道路中间停着一辆大卡车,两边都竖立着栅栏。我在心里埋怨乐乐,为何出门时要穿裙子。

   她见我没有回答,忽然有点生气,扯了下我的手,“你在听吗?”

   穿过人群,我才稍微松了口气。想起她的问题,随口应道:“对啊,城市太大,新闻里的事离他们太远。”

   “我觉得,如果你和大家一样,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那就没人会在意你。因为你跟他看起来是一样的。”

   手机提示我,已经到达目的地。我看了一圈,没找到小吃店,于是重新查看地图。手指把屏幕放大,出现了一个蓝色的“U” 型——目的地在我们正对面。也就是说要重返十字路口。我转头去看,行人正面无表情地穿越斑马线,绿灯闪烁着最后几秒。有了刚才的经验,我二话不说,拉起乐乐,一路飞奔过去。在红灯出现前,成功到达对面。

   乐乐甩开我的手,气呼呼的,“为什么我说话,你总是听不见?总听不见!”

   她按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我连忙去哄,“我在找路呢。”

   “跑这么快,怎么不想一下我的感受?” 边说边调整自己的内衣肩带。

   “对不起,我快饿死了。” 说话间,我已经用目光找到了那间米粉店。“我们先去吃饭吧。”

   提到吃饭,她气消了一些。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说,如果我们过跟大家一样的生活……” 说了一半却又不说了,“算了,不想说了,累……”大喘了一口气, 快步走进米粉店,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我赶忙跟上,重新牵起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我在听,一直在听,只是路上人太多了……你说的对,人多的地方最安全。”

   她听到我话中的矛盾,眼含讥笑,盯着我的眼睛,“你听听你说这话。”

   我意识到自己前言不搭后语,细想后不由笑了,“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

   

   中午一点钟,小吃店几乎就没什么人了。老板娘在整理灶台,老板在给一家三口做午餐。店面不大,只能容下三四张餐桌,但是打扫地很干净,布置也很有格调。我们各自点了单,乐乐喝了一杯免费饮料,心情好了不少。

   老板的女儿大约不到三岁,在大堂玩着单脚跳的游戏。一边的手提着一边的脚,跳过来又跳过去。跳到我们跟前时,她停下来,摸了摸乐乐挎包上的小浣熊吊坠。

   乐乐低头笑问:“ 你喜欢它啊?”

   她妈妈听到了,远远喝了一声,“妮妮,不许打扰客人。”

   乐乐赶忙说:“没关系,小孩子嘛。”

   小女孩又提着脚跳回去了。

   乐乐把视线从小孩的身上收回来,说:“我之前有个一起打工的姐妹,她回老家自己开店了。”

   “那挺厉害。” 我说,心想中介有没有可能之前就见过房主本人。

   “她今年初生了孩子。” 乐乐沉默了一下,继续说:“ 不过她妈妈对她挺好,在帮她带孩子。她人还挺好的,走之前把她的猫送给了我。”

   我不想为未知的事情担忧,假装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在认识你之前。” 乐乐说着放下手机,一手托腮,“ 但别人的猫是养不熟的。刚送来的时候,它整天躲在衣柜里不出来,后来倒是敢出来了,就是睡觉的时候,我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我。”

   “啊,那你又把它送人了?”

   “没,我拿绳子把它拴在了门把手上,叫它晚上别跳到我床上。结果它把自己勒死了。”

   我不由张大了嘴巴。

   乐乐解释道:“我也不想啊。”

   “没事,这不怪你,你没经验。” 我催了下老板娘,老板娘说马上好。“我也没养过 ,我对猫毛过敏。”

   这时老板娘终于端了两碗米线过来,我立马撕开筷子吸溜起来,“那尸体呢?怎么处理的?”

   乐乐搅拌着米线,头也没抬,“我把它装进袋子里,扔了。”

   我“哦”了一声,没抬头。继续低头吸着米粉,却不由地走了神。那时我似乎明白,乐乐为何会提出那个建议。因为她有经验。

   我立马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试图转移话题,“ 以后你也可以开一个自己的店啊。” 乐乐“嗯”了一声,把头重新抬起来,“我觉得可以的。”

   小女孩结束了她的单脚跳游戏,又跑来这边玩,把头露在桌面上,好奇地打探着我和乐乐。她妈妈又远远喝了一声,叫她回去。乐乐来了兴致,乘机问:“ 老板,你这里的房租一个月多少钱啊?”

   “大约一万吧。”

   “营收怎么样呢?”

   “不好说,客人主要是附近的居民,还算稳定,刚够养活我们一家三口。”

   “哦,那孩子上学会有问题吗?”

   “有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弟学校。”

   乐乐点点头,“那还挺好的。”

   我忽然想问老板娘,她们是从哪里找到门店,如果去找房产中介的话,会走什么流程,需要什么证件。但这时,厨房里发出了菜刀和骨头剧烈撞击的声音。那是老板在处理一条活鱼。

   乐乐在“哐哐哐”的剧烈声响中,不由提高了声音:“你们两个人平时忙得过来吗? 不需要找个帮手吗?”

   剁鱼声更加急促,一股鱼腥味从厨房蔓延出来。不由惹人心烦。

   “暂时还可以。” 老板娘回,“怎么你们也想开店啊?”

   乐乐和老板娘一应一合,剁鱼声一声又一声地穿插在两人的对话里,所有声音和味道汇集在一起,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嗡嗡地响。不由提醒道:“ 先吃饭吧。”

   乐乐回过头来,眼睛中冒着兴奋,压低声音跟我说:“ 我们可以在附近开一家烧烤店,这样就能……”

   剁鱼声还没停止,我心里越发烦躁。脑中却想,老板肯定没有找对角度,不然声音不会这么大。此时,我的耐心和理智已经被血腥味和剁鱼声彻底击溃,酸疼的感觉漫上右臂。我实在受不了了。口气粗鲁地催促道:“ 快点吃啊。”

   乐乐抬头看了我一眼,越发吃得慢悠悠。我起身往外走,边说:“ 我去外面等你。” 乐乐没抬头,慢慢吸溜着碗里的米粉。

   出去走了一段距离,那声音和味道终于消失了。

   乐乐出来后,眼睛也不看我,一直往前走。我重新去牵她的手,被她重重甩开。走了一会儿,她质问道:“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说太多,容易让人起疑。”

   “刘浩,你要么胆小,要么太把自己当回事。吃饭的人那么多,老板怎么记得你?”

   我知道,如果继续吵下去,我肯定吵不过她,而且也没有必要。于是立马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打断你……”

   乐乐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理我。

   我继续把事情往积极的一面引导,“ 你现在是一个自媒体博主,等我们把次卧租出去,每个月都有稳定收入,那我们的生活又能回归正常了。”

   听到这话,她忽然瞪我一眼,“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开烧烤店……”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

   她忽然哭了起来。“都是你,是你让我这样的。我想开店,我想生小孩,我想过正常生活。”

   我也不由火大,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对她说:“ 你现在过的不好吗? 你想去烧烤店被人呼来喝去,你想挤在六人间,厕所就在厨房旁边?”

   她睁大了眼睛,泪痕挂在脸上,脸因恐惧而扭曲,“我们明天可能就去坐牢了啊。”

   “如果要去,也是我,不是你。好吗?”

   她没再说话,仰着头任由眼泪流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按了按假睫毛,小心翼翼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我心里忽然一阵愧疚,试着去搂她。她没有抗拒。

   “乐乐,我们不要吵架好吗?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把房子租出去。不然,我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她重重叹口气,平复了情绪,“ 我们会重新过上正常生活吗?”

   我承诺道:“肯定会。”

   可是什么是“正常生活”呢?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连我们家的生活费都挣不回来,整天喝得上吐下泻,全靠我妈在外打工赚钱,当我妈累的时候就打我出气。但在我们当地人眼里,他们过的就是正常生活。同时,我揣测着路上走过的每一个人:一脸疲相的白领打着电话;身穿脏衣服的建筑工人躺在树荫下休息;环卫工推着垃圾车;身穿骑士服的前同行从我身边疾驰而过。他们都在过着正常的生活,可我为什么对正常的生活如此恐惧?我只想立刻跑回房间,关上门,打开空调,躺倒在客厅沙发上,不会被催促、被侮辱、被剥削。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才是正常的生活吗?

   我立刻想到了今天的任务,抬手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想象出门前的人设: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有教养的有产者,在社交媒体上被人羡慕的自由人士。然后迅速进入他的躯壳,踏入房产中介的大门。

   

   “张先生是吧?” 一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子,见我们进来,从电脑后面起身问道。

   我说:“是的。”

   “你们好,我是小吴。”

   小吴先后和我们握了手,把我们引到一张茶几前,“请坐。” 说着转身倒了两杯水,端给我们。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一边喝水,一遍打量店里的环境。看起来一切都是新的。不远处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正低头看手机,好像在等人。她面前也放着一杯水。

   小吴坐在我们对面,问道:“ 你们是想出租一间次卧,是吧?” 他体格高大,坐在矮茶几前,身体不由前倾,给人一种压迫的气势。

   我不由向后,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感觉就像回到家,客厅的沙发是我平时最喜欢的位置。“这个沙发真舒服啊。”

   “这都是公司统一采购的。”

   小吴接着我的话头说完,转而又问:“ 你们应该都在附近上班吧?”

   乐乐坐直了身体,抬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没有回答。

   我翘起双腿,微笑道:“ 我们俩都居家办公。”

   小吴探寻真相的目光,似乎已经洞悉了答案。“啊,那挺好的。现在挺多自由职业者,不过你们的房贷,应该早就还完了吧。”

   我没看到过房主的还款记录,不由心里一虚,“对的。”

   “那你们应该挺早买的?”

   “对,挺早,十年前了。” 出门前幸好做了一点功课。

   小吴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那真是上车的好时候啊。看你们年纪,真不像工作十年多的人。”

   “只是运气好。”

   “状态看起来也不错,哥的收入应该也还可以吧?”

   我挥挥手,“收入再好,上班也会麻木的。”

   小吴点点头,“那倒是。”

   这时乐乐打断了我俩的对话,胳膊交叠在膝盖上,双眼盯着小吴,“你觉得我们设置的价格合理吗?”

   小吴调整了坐姿,转向乐乐,“如果不着急的话,其实可以再加个五百块也没有问题。”

   接着他又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想你也知道,这里离科技城近,很多上班族都住这里。前几年,那真是造富了好一批人。我有些客户最开始都是这里的租客,工作几年就能变房东。这几年,你也知道,公司倒闭的倒闭,裁员的裁员,一线城市的房价几乎腰斩。但我跟你说,从去年开始,人工智能的风口又催生了一些公司,人也开始回流了,房价也回来了一点。”

   他见我和乐乐听得出神,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其实如果你们是居家办公,对上班地点没要求的话,这种时候可以出手,去郊区换套大的。如果不和老人小孩一起住,甚至可以换两套小的,一套自住,一套出租。那边生活气息也浓,又没这边拥挤。生活性价比极高。” 他摊摊双手,“干嘛非要挤在这呢?”

   我含糊其辞,不住点着头,消化着他的信息。“这边的生活,性价比确实不怎么高。” 心里好奇,原本的房主是不是就是那批人之一?

   乐乐好像已经对他的话失去了兴趣,转头看着一旁沙发上,低头看手机的女人。

   小吴见我们兴致都不高,又把话题切回到了租房的事上。“那么出租价格,咱们就先设置成三千二。成交以后,我们会收取一个月的房租作为服务费。我会把哥的账号推送到平台首页,到时候带人看房的话,也会提前通知你们。你们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乐乐问:“ 大约什么时候租出去?”

   “快的话两三天,慢一点一周多。”

   临走前,他又提了下换房的事,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卖房的话,需要走什么流程?”

   “全权委托给我们就行,到时候你只需要签一下合同。”

   “要和买家见面吗?”

   “见不见都可以,你们可以分别和我签,也可以当面签。哥你考虑换是吗?”

   我边往外走,边说:“先了解一下。”

   “没问题的,到时候直接找我。”

   我主动握了小吴的手,“租房的事麻烦你了。”

   “应该的。” 走到门外,小吴看到大太阳,又回去取了两瓶水,塞到我们手里,“ 天气热,路上喝。” 我又一次觉得他人挺好。

   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不远处科技城的玻璃外墙上,闪着金光。我想到小吴提到的,那些在里面上班,然后在这里买房的人,心想如果我能好好读书,是不是也可以去里面上班,过我如今在扮演着的生活?可是一个人能不能好好读书,能不能去写字楼上班,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可能因为好久没听人说这么多话,从中介出来后,我的思绪像烟花一样被点燃了。

   我又想到了房主,他叫张德厚,这个被我和乐乐刻意忽视的人。他应该就是小吴说的那种脑子好使、运气也好,在我看来完全是被命运善待的人。可是这半年多来,为何连一个联系他的人都没有?这个问号像一个导火索,引出了更多的问号,譬如他是哪里人、身份证上显示三十九岁的他为何没有结婚、到底是什么促使他成为和我不一样的人?又是什么促使他处于和我相似的处境——既无人牵挂,也无人问候。不,我比他要好一点,因为我有乐乐。这种对于他人成长路径的好奇,胜过了可能会带来的道德风险。我甚至已经想要立刻回去打开那个笔记本电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可以构建出一个让人惊讶的真相。这个念头使我内心因为有了目标,而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个小吴简直是个垃圾。”

   听到这话,我才注意到,乐乐从中介所出来后,一直在生气。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

   她说得又急又快,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一个劲儿地让你换房,就是想赚更多手续费嘛,说是帮我们租房,不过就是把你的账号,推到平台首页。这钱未免太好赚了吧。”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全程当我是空气,真是气死我了。”

   “中介嘛,唯利是图,都这样。” 我想起小吴确实一直在对着我说话。

   这时路上开始有了下班的人流,街道变得拥挤,声音嘈杂,太阳已经从玻璃墙面移到墙角,只剩下最后一道光芒。像一根竖立着的闪闪发光的金箍棒。我指着金箍棒说:“看,那就是科技城。”

   乐乐朝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仍旧冷冷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没听见,里面有风口吗?” 我这样说是想逗逗她。

   听到这话,她果然笑了:“ 你是不是被洗脑了?”

   “有一点他说的很对,这里生活性价比不高,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卖掉房子去郊区。”

   乐乐没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哪儿都不去。我已经厌倦了动荡的生活。”

   我意识到氛围不对,立马圆场:“别生气嘛,只是探讨一下可能性。”

   “可你别忘了,这半年来是我在养家。”

   这话说得直白又冷酷,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它提醒了我,我已经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我父亲那样的——需要靠女人生活的男人。可这话从女朋友嘴里说出,委实伤人。

   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这样想。”

   她可能也意识到,这话对两人关系的伤害性。走过来,用手拉住了我的一只胳膊。

   “对不起嘛,我太气了。如果卖掉房子的话,我们就真的成逃犯了。我只是不想我们再进一步。”

   其实进不进一步有什么要紧,法律意义上我们已经是罪犯了。如果卖掉房子,我们手头不会这么拮据,我也不需要女人来养。或许从一开始就把房卖掉,卷款潜逃,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可是,乐乐想像那个新闻里的女人一样,用假身份过正常生活。她对那种隐入人群中、面目模糊的生活,有种巨大的勇气和热情。而我对此常常心生恐惧、手足无措。同样的,对于一无所知的逃犯生活,我也心生恐惧。想来,我恐惧的是生活本身。这种性格使我只好跟在乐乐后面。

   她说:“我们自己找租客吧,还能节省手续费。”

   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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