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额头被打破,有鲜血凝固在脸上。这一哭,眼泪掺着血,糊了一脸,好不狼狈。
他接过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擦着:“连路费都赚不回来,那么点银子,我连旅馆都不敢住,只能缩在城门角那儿,一车子的粮食,走也走不了,存又没处存,还害怕被抢,只能一直跟着守城的几个兵爷。呜呜呜呜,孩子还等着我给卖新衣服,我……我……我真不该贪,真不该贪啊……”
他哭得伤心,布绢很快就湿透了。
待他的哭声渐弱,牧雪落柔声问道:“这位大哥,家住哪里?”
男子一愣,止住了哭声。仿佛才看到牧雪落一般,盯着她的脸目瞪口呆。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突然看到手中的布绢被自己弄得乌七八糟的,脸上尽是窘态。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睛,对牧雪落说道:“把,把姑娘的……绢子擦脏了,我给姑娘赔一块……你……你等着,我这就去买。”说着急急起身就要走。
牧雪落连忙伸手拦下他,说道:“不用赔我绢子,这绢子我就送给你了,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作为交换即可。”
男子双手绞着绢子,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牧雪落笑了笑,问道:“你还没说你家住哪里?”
“高陆城,高陆城……外的云霞村。”男人不敢抬眼。
高陆是花都西侧的一个小城,看来,他来到东洛确实是长途跋涉了。
“你说被黑心人害了,谁是黑心人?”牧雪落继续问道。
“他们”男子激动地抬起头,“他们没有良心,把粮食的价格压得那么低,没有人愿意买我们的。”
“大哥你先别急,你仔细给我说说,没准儿我能给你出出主意。”牧雪落柔声道。
男人看着牧雪落安抚的眼神,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说:“我们远道来的,就是赚点辛苦钱。但他们这样,我连车船的钱都赚不回来了。”
“你说的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压低粮价?是邑国的人,还是官府的人?”牧雪落问道。
男子闻言突然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喃喃道:“他们,他们就像商量好的一样,卖得银子那么少。听口音,是本地人。”他想了想,又急急道,“但是也有很多本地人也看不过那些人。他们也要赚钱,却偏偏不给别人活路。他们,他们真没有良心。”
牧雪落皱眉。
这与荆迟二人打探来的消息并不一样。不只是本地商人和外来商人的冲突。
似乎,有那样一个组织,类似商会一样。压低价格,不让其他人贩粮食。
现在,问题还是只有一个:压低粮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难道仅仅就为了把其他商人全部迫走?只留他们自己?
不会的。她摇头。
这么大的手笔,相当于用银子把人砸走。除非薄利多销的“多”能达到一定的数量,否则,这“利”总共才能有多少?
难道,他们这个商会垄断了整个郡城,甚至几个郡城的粮食?不然,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牧雪落苦苦思索,却住不住其中关窍。
她如何都想象不出,谁有能力收集到如此巨量的粮食。足以凭借着数量和其他人抗衡。
“这位大哥,你要是肯冒险,可以出城继续向南,那边会有不愿出国的人高价买你的粮食。”牧雪落说道,不过,她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肯冒险的人,于是她没有停顿,继续道,“或者,还有一种办法,将你的粮食以一个你能承受的价格卖给与你同来的商人,在你能保证不亏本的情况下,赶快回家吧。否则,在这里时间越久,你的花销就越多。”
“可,我都来了好几……”男子还待说什么,牧雪落打断道:“你不可这么想,你觉得你坚持了很久,如果现在放弃十分可惜。其实你该想清楚,纵然坚持下去,你能高价卖出去的可能又有几成?与其赌一个绝对要输的赌局,还不如尽早抽身的好。”
男子听后,呆呆地想了很久,最后抬头道:“谢谢姑娘了,我真该回去了。”说完,拾起地上的米袋子,向路边的一辆马车走去。
目送这人离开,包北问道:“我们要管这件事?”
牧雪落点头,她道:“我们原本是来查那人命案,恰好,今天就碰上了,怎么能不管?”
“碰上了?”
“人命案?”
荆迟和郭辽异口同声地疑惑道。
牧雪落答道:“送上去的案卷语焉不详,但依我今日所见,那些案子,全都是这种情况。”她指了指方才斗殴的地方。
“你是说,那些人都是打架打死的?”包北张大眼睛。他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跃跃欲试。
牧雪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即使不是打架致死,我想,我也知道了这边境处最大的冲突所在了。”
她的眼,缓缓移向街边那些装粮的车。
边境的人命案、邑国的水患……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一条线索牵引着一切。
她盯了一会儿,突然对郭辽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需得小心低调。”
郭辽见她表情郑重,连忙凑了过去。
牧雪落悄声说罢,包北三人全都愣在当地。
她说的话,险些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郭辽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大人,你说的是真的?”
牧雪落道:“很有可能。”
“你没骗我们吧。郭辽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要派他空跑?”包北道。
牧雪落斜了他一眼,不答他。对郭辽说:“如果我所料不错,那里一定会有大量的守卫,严防消息泄露。你此去务必小心谨慎。一旦事态危急,记住先要保命,其他一切都不要管,马上给我回来。咱们郡城相会。”
郭辽再不怀疑,认真地领命。
当晚,四人找了一间旅馆。
房间很不容易找,大多被外来的客商住满了。
这一夜,牧雪落一直在思索粮食的事情,他们打听出这宁平城的贩粮队伍中当真有一个商队。他们卖的米粮比别人都便宜许多,而且一直有货源供应。
牧雪落头脑中不断地想着那些零散的线索,不知不觉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郭辽便告辞离开。
包北感慨道:“早知道就让老二也跟来了,我们人真是越来越少。”
“小中那么粘他,我怎么敢让他跟来。”牧雪落一边喝着清粥一边说道。
“说的就是,”荆迟笑道,“真没想到方二哥那么冷的性子,对小中姑娘那么好。”
“你这龟儿子,叫他二哥,咋从来不叫我四哥?”包北瞪着眼。
荆迟连忙往牧雪落身边凑了凑,老老实实地喝粥,不答腔。
包北骂是骂了,却转眼就忘记了。吃完饭又哥俩好地勾肩搭背一起出门。
“我们今天去干什么?还去看打架?”包北问。
牧雪落早就习惯了他的没头没脑,闻言答道:“我们今天要去跟踪。”
包北一听,立马来个兴致,兴奋地问道:“跟踪谁?”
荆迟的双眼也闪着亮光。
牧雪落一笑,答道:“跟踪粮食。”
“粮食?”包北怪叫,十分不满。
荆迟眼睛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我暗中去跟?”
牧雪落沉吟片刻,说道:“也好,我和包四哥和他们同路走,你暗中跟着。记住,务必要查出他们粮食的来源。”
于是,三人小组再度分散,只剩下包北和牧雪落两个人。
几经打探后,他们终于和那几个卖粮食的客商搭上话,打听出了他们卖完粮食后的目的地----东洛的郡城---方州城“那么大的手笔,想必不会默默无名。我们就同行去郡城。”牧雪落对包北道。
他们结识了那个商队后,就在他们住的旅店订下了房间,此时正准备去楼下用餐。
包北道:“我看那熊兵很讲义气,要不我直接去问问他。”他说的人,是那伙商队的头领,叫熊兵。身材和包北很像,浑身的肌肉蕴藏着无限力量。两人因为在街头一起抓住了一个小贼而结识,颇有共同话题。
这当然是牧雪落求之不得的。
不过,她第一次见到熊兵时,就觉得他一定不会是个普通的商人。果然,包北说能看出他练过功夫。
不过熊兵说他曾经当过兵,后来才开始经商。
这能解释他的身手,但牧雪落却还是心存疑惑。她总觉得不管是他办事还是与人打交道时,时常透露着一种很特别的纪律性。
不过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直觉。
“先别问。”牧雪落拦住包北,她低头看到熊兵等人正在楼下吃酒。
包北这人,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他看得上的人就当兄弟,他讨厌的人天天放嘴边骂。
“我们想办法和他们同行,别提粮食的事。”她说。
包北看了看不远处正喝酒的熊兵,想了一会儿同意了。
两人选了一张桌子,点了几个小菜,开始吃饭。
“你想过去就过去吧。”牧雪落也往那边的桌子看了看。那些商人聚在一起喝酒,好不热闹。她发现包北的眼光从坐下之后就一直往那边瞄。
“不,不去。”包北往嘴里扒了一口饭,一边夹菜一边说:“我要是去了就剩你自己,那怎么行。”
牧雪落笑了笑,也开始吃饭。
不过,饭刚吃了一半,熊兵走了过来。
他招呼道:“牧兄弟”又对牧雪落点了点头,“牧姑娘。”
牧雪落也点头回礼,她对他们介绍时说他们姓牧,是兄妹。
总算回归了自己本来的姓氏,她心里还挺开心。
“两位也一起过去吃吧,人多热闹。你看,你们两个人,饭菜这么少,怎吃得好?”他说道。
牧雪落心中暗动:他这是真请还是假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