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抿唇,说道:“不是欺骗将军,确实有此事。但将军却只知道右相与他亲厚,不知右相阴险的心思。我想请你将此事透露给将军,但是,切记不要留下痕迹。我怕太过刻意,他反而生疑。”说罢殷殷看着玉竹。
玉竹犹豫地眨着眼,嘴唇被她咬得泛白。
牧雪落也不催她,等她决定。
过了一会儿,玉竹说道:“好,我相信你。只要是对将军好,我愿意答应你。但是……但是我总是,心里不舒服。”
牧雪落说道:“我明白,你还是觉得你欺骗了将军,是吗?”
玉竹点头。
牧雪落说:“我也不为难你,我们走后,你可以对他明言。就说是我让你告知他的,到时候他必不会怪你,而且,他也能知晓我的苦心。”
“当真?”玉竹惊喜非常,她为了偿还牧雪落的情,这个请求是一定要答应的。但是,对连秦,她实在不愿隐瞒。如果能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牧雪落点头:“当真!只需要等到明天中午,你就可以明言了。到时候你再哄哄他就好了。”说到后来,她打趣道。
果然,玉竹红了一张脸,羞恼地推了她一下跑开了。
牧雪落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
等到玉竹带着侍卫离开,顾韦泷走来问道:“就是她?”
牧雪落点头道:“是。当初我们一同在宫中任职医女。”
顾韦泷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容颜,说道:“既然已尽人事,我们可静待天命了。你……多休息吧,连日来,你累坏了。”
牧雪落只觉得他语气有异,连忙抬眼看他。
顾韦泷却避开了她的眼神,转身离去。
牧雪落皱了皱眉,总觉得顾先生有什么话没说。
她看着他轻轻移步离开,心想他可能是担忧明早之事吧。
他被自己招了来,虽不能说是要呕心沥血,但起码也是劳心劳力,当真辛苦他了。
她回去营帐,和包北一起继续服侍钟大人。
这一天一夜,他们一行人都是忧虑不安。一方面觉得明日一定能脱身出去,一方面又担心万一连秦反悔。
总算,太阳迟迟出现,阳光普照。
牧雪落让众人打点好行囊,两人抬着钟大人出帐。
迎接他们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一队卫士和他们来时的车架。
众人只觉得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
牧雪落更是感激地朝人群之后的玉竹点下了头。
上车离营,顾不上看无边旷野、边疆苍茫的景色一路疾奔。
离开军营三十里后,牧雪落执意让护送的兵士回营,但他们却不敢违背军令。于是,牧雪落用言语激他们,说兵士理应戍守边防,不该贪图花都的享乐。
于是,几人愤愤不平地宁愿回去挨一顿军棍,也不再继续护送。
他们走后,马车才放缓速度。钟居水病重,不适合疾奔颠簸。
牧雪落看着日渐消瘦的钟大人,连连叹息。连包北都不说笑了,整天守在钟大人身边。
车行五日,他们再次来到夏城。
凭着御史身份和凶神恶煞的包北,即使钟居水气息奄奄,明显得了疫病,夏城守官还是不敢阻拦。
不过,他给他们带来了一封信。信是八天前到的夏城,要送去给姚左平。送信的人不能进入疫区,于是留在了夏城,等他们一行人返回。
启程后,牧雪落在车上拆信。
是尚菱来的信,牧雪落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本是自己答应她给她写信描写南疆风物,结果自己被钟大人的病和边关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没想到尚菱反倒给自己写了信。
信上先是预祝她大功告成,说这是奇功一件。
牧雪落歪头想了想,自己一行人被连将军迟疑的态度搞得疲于奔命,倒一直也没去想功劳之事。
现在想来,自己几人确实是立功了。
当然,功劳大半是顾韦泷的。要不是他那一片文意斐然的祭文,连秦怎么会正视他们,又怎么会仔细听他们劝告。
继续读信,发现尚菱写的全都是这几日朝廷上下的发生的事情,新闻、八卦应有尽有。这让牧雪落对尚菱的崇拜之情滔滔不绝,不免赞叹她到底是如何得知这么多的事的,而且细节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西镐的税收政令十分成功,其他郡城纷纷效仿、司农大人有意将自己的儿子送进皇宫给陛下充填后宫、郎中令看上了王兴大人的孀嫂,被王兴怒骂……
牧雪落看得哭笑不得。不过,让她最在意的是一条关于宫中的事情。
女皇侍卫程立,不知犯了何事,被其父程卫尉逐出家门。听说近期沉沦赌博,在宫中欠下了不少债。尚菱怀疑程卫尉就是因为他迷上赌博才不认他这个儿子。毕竟程卫尉刚正忠直,哪容得下这么不光彩的事情。
朝上朝下对此已是议论纷纷,弄得程卫尉十分没面子,好几天都托病不上朝,对程立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认他、不让他回府,还放言说见一次打一次。
尚菱评论说,程立侍卫是宫中有名的英俊郎君,没想到出了这种事,听说以往与他交好的那些侍卫同行都不再和他为伍,他最近和郎中令颇有交往。她听说雪落和他有交情,让雪落小心些。
牧雪落看罢,将信纸折好,叹息了一声,心里满是愧疚。
当初定了那个计划时,只想到程立会以身侍贼,委屈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还是自己太过乐观了,害了他,也连累了程卫尉。
一想到程卫尉满头银丝,还要为此事与自己儿子动怒,牧雪落的心有如针扎一样难受。
但是,为了孙贤誉,只能以后补偿他们了。
牧雪落将信纸放入袖中。
“是谁啊?”包北问道。
自从钟居水病倒,包北也不骑马了,每天在车里守着。原本钟居水的大车只有他一人,十分宽敞,现在却是坐了他们三个。一个病患、一个半吊子医师,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牧雪落看到包北愁苦的样子,便想借机逗逗他,让他轻松一些,说道:“是你心心念念的尚姐姐啊。”
包北果然来了精神,但想了想却又一撇嘴,说道:“雪落你骗我,为了哄我是不。左监姐姐怎么可能写信来。”
牧雪落笑道:“你不信啊。尚菱姐还在信中提到你了呢。说你英雄不凡、说你……”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包北的神情。
果然,那家伙越听眼睛越亮,恨不得把牧雪落的那封信抢到手里看看到底是不是尚菱的亲笔信。但牧雪落早已把信收了起来,他急得眼睛直冒火。
牧雪落笑着停下,把信取了出来递给包北:“看看吧,真的是尚菱姐的信。她也问你好了。”
“当真?”包北一把抢了过来。凭着他的文学素养,大致都能看得懂。一边看一边咧嘴傻笑,说着:“左监姐姐知道的就是多。”
牧雪落失笑,他的漂亮姐姐当然怎么都好了。
过了夏城,天气冷了好多。陆陆续续有了城镇、人家。北风呼啸,百姓们都换上了冬日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
车行一日,他们找到旅店入住。第二日起床时,满目的银白。
昨夜一场大雪,漫山遍野都变成了白色。树木的枝杈上挂满了白雪,银装素裹,十分漂亮。
瑞雪兆丰年,百姓们都极喜欢这种大雪。但这却愁怀了牧雪落一行人,钟大人经不住寒气,保暖成了问题。
最后,他们在他的马车上放了好几个暖炉,把他团团围住。
钟大人自然无事,可把包北和牧雪落烤坏了,一层一层地出汗。
越热越心焦,虽然只剩下不到一日的路程了,可牧雪落是越来越焦急。
她只盼着马上到花都,去宫中找御医为大人诊治。
这几日大人只靠着一些药水和粥食度日,常常一天都清醒不到一个时辰。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
他只要清醒过来,就拉着牧雪落说个不停。全都是在嘱咐府中事、朝中事、国家事。这让牧雪落更加惶恐。
刚到夏城的时候她就派人回去通报了,希望丞相此时已经找好御医。
牧雪落走出车厢,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她坐在驾车的荆迟旁边,看着马儿一脚一脚踩到雪里。咯吱咯吱……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卫雨。有一年也是大雪,她父亲不在家,牧雪落就把她唤出来一起玩,两个人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是咯吱咯吱……
忽然,她头脑中又出现了靳羲。他们在南山,他在前,她在后。
她看着他雪色的衣摆飘飘荡荡,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大人你看!大人。”荆迟叫着,指向前方。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队人马正在道路前方。车上的纹饰正是麒麟送祥的图案。
牧雪落一眼就认出那是丞相的车架。
她回身看了眼车厢,再向丞相看去,眼中不知不觉蓄了泪水,心中不知怎的,又恍然、又委屈。
两队人马靠近,牧雪落跳下车去,直奔前方。
姚青月早就下了车,披着深红色斗篷站在雪中。
牧雪落看着姚相熟悉的面容,不知不觉留下了泪,扑进她的怀里,哽咽道:“丞相,大人他……大人他……”
一直以来,她都在坚持着,不让大家看出什么。只要她处之泰然,别人就不会慌乱。即使钟大人再怎么气息奄奄,只要她牧雪落依然淡笑,所有人就仍会信心满满。
但是她的淡笑背后,却全是苦水啊。
此时此刻,总算有人能为她撑起一片天,不用她再担着了。她如释重负,但心中却沉痛异常。
“好孩子,不要哭。”姚青月将她扶起,为她擦干眼泪。身后的医官向钟大人的车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