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进入祈安门,众位官员的脸色不一。
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忧愁满面,有的则在看到牧雪落后表情奇异。
牧雪落往官员上首看去:慕容枫、曾太尉、仇御史、昭画、程卫尉、王大人……一个不少,唯独没有姚相。
牧雪落神色一凛。
她意识到出了事,但不知是多大的事,不知丞相现在是否安好。
她突然有些自责,自己竟然耽于享乐,做了整整六天的安乐公。
每日被靳羲陪着,一起看书练字、一起赏景玩乐,竟然忘了丞相。
是自己大意了,以为劝和了连秦、收服了孙贤誉就可以高枕无忧,却忘了慕容枫,一直都是一只狼。
她抬眼,看向最上首的慕容枫。
只见他含着一丝嘲弄的笑,正向她看来。
牧雪落微微眯了眼,径直向他走去。
慕容枫见到牧雪落狠厉的眼神,嘴角的笑更加畅快。他微微偏了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步步走来。
牧雪落一直走到慕容枫的身前,直视着他的眼,良久不动。
慕容枫起初还满是嘲讽地笑着,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了她眼中那深刻的坚持。渐渐的,他收起了笑,眼中闪烁危险的光芒。
群臣见此,早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牧雪落则骤然转身,走到仇御史下首,站定。
仇花娘偏过头,对她轻轻一笑。
牧雪落收起脸上的冰寒一片,对她微笑回礼。
顾韦泷静静地站在牧雪落身后,不发一语。
牧雪落左侧是程卫尉,她见他面色凝重,轻轻问道:“丞相呢?”
程卫尉闻言诧异道:“你不知吗?丞相卧病,今天之事,让我等全力配合你。”
牧雪落一听有些懵,开始迅速整理思路。
丞相病了;今天即将发生大事;这件事丞相全权托付给了自己;而且,丞相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解决之道,让众位大臣帮持自己。
而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她回过头,有些气恼地瞪了一眼顾韦泷。一定是他们做的。
包北留在了内墙侍卫的聚集地没有跟来,只有顾韦泷一人承受她的怒火。
牧雪落表现出了不满,但她心中却并不恼怒。
她知道,韦泷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们不能告知自己;而且,还要欺瞒丞相,说自己已经知晓!?
既然他们如此告知丞相,说明他们对于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已经想好了对策。不告诉自己,应该有其他的考量。
很大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身体。
上一次在处置孙贤誉的那天,她的失控把他们都吓坏了,所以他们才会对自己讳莫如深。
不过,她相信韦泷的能力。自己能办到的事情,他都可以。
莫名的,她最相信他。
但是瞪都瞪了,也不好马上道歉。
牧雪落咬了咬嘴唇,不再回头。
但当她看到下首群臣不时看她的目光时,心中的疑惑重新又升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他们如此关注自己?他们似乎是在猜测自己对即将发生之事的反应。
自己一方的人,眼神中大多有着隐忍,少数眉头紧锁,应该是在担心自己的能力。
而慕容枫那边的人,则各个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尤其是那孙贤誉。
看来,上次没给他点苦头吃,是太过优待他了。
至于昭画,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
看来这件事,是慕容枫给使的绊子;而且这件事情应该影响不小,不然不会满朝文武尽皆知晓;并且,此事不会被轻易扭转,所以他们信心满满,我们忧心忡忡。
其实从门外那些兵士上看,就知道慕容枫为了这件事用了多大的力。
连兵都派出来了。
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一方已经得了这天下近四分之三的地盘,他是想要作势固权,还是真有翻云覆雨的手段?
作势并不可怕,万一真的能够翻云覆雨就糟了。
但是牧雪落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重新掌握住朝廷的主动权。
自己这近半年来的时间不是白花的,怎么可能被一朝更改呢。她绝对不信会有什么办法能够四两拨千斤。
与牧雪落不同,顾韦泷此时的心里忐忑不安。
那日靳羲明明应承下此事,绝不会是自己会错意。
但眼看着圣上就要来了,门外甲士环绕,如何还能扭转局势?
他微微抬起眼,看了看牧雪落的背影。她在沉思。
当她发现陛下从邵华门进入之时,会不会再度失控?
顾韦泷无法坐视,他不能容忍自己如此无力,他打定主意,就算是背上冒犯圣驾的罪名,也不能让皇帝从邵华门进入。
他悄悄换了个位置,离开群臣的队伍,向墙边走去。
但是,顾韦泷还没走到邵华门,就发现门外百姓已经开始山呼万岁,守卫也都下跪恭迎圣驾。
他心里暗道不妙,赶紧加快脚步。
大道畅通,祭台上的人们本就身处高地,俯瞰下去,方圆一公里都可尽收眼底。
慕容枫看到明黄色的仪仗在邵华门前出现,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他身旁的孙贤誉连忙讨好地在他耳边说道:“下官派人一直跟着,刚才手下回报,陛下出了皇宫一路不停,直到祭台。”
慕容枫缓缓点头,眼神不由自主地向牧雪落看去。
竟没想到,他们就这么妥协了。
牧雪落看到恭迎圣驾的方位,心中大惊。脸色一瞬间白了。
她猛地看向慕容枫,他那胜券在握的表情实在太过嘲讽,嘲讽着自己,竟然被蒙在鼓里。
她连忙回身想问问顾韦泷,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哪还有顾韦泷的影子。
方才与慕容枫对视提起来的勇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突然感觉到了无助,悔恨。
明明在心中暗暗承诺过,不再让小雨受苦,但是如今竟然出现这样的事。
邵华门,邵华门。储君仪制。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确实有一种办法,可以将之前她所有的努力全部消弭,那就是釜底抽薪,狠狠打压皇帝。让她们做的一切,名不正、言不顺。
好狠毒的计谋!
牧雪落在心里火速想着对策,现在圣驾已至邵华门,当务之急,不能让她进来!
但是门口那么多甲士守卫,此时已经无法左右那辆车驾。
看着那些兵士绷紧的身躯,她知道,那辆车的路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到底要怎么做?
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看着小雨的车驾一点一点临近邵华门,牧雪落的心也一点一点下沉。
她突然想向天祈祷,给自己一个奇迹,让那辆车一瞬间在正阳门口出现。
但是,没有祈祷的时间,明黄色的仪仗已经进入了邵华门。
如此郑重的仪式上,明明该全场寂静,等待皇帝。但此时的百官全然无法保持静默,场内出现嗡嗡之声。
祭台之外的百姓不懂门道,许多都还是沉浸在看到帝王的兴奋中。
但是有识之士从来不缺,已经有许多人皱眉接耳,连带着外场的百姓开始将信将疑地抬起脑袋,往祭台内张望。
牧雪落绝望地看着,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她突然好想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她生病的那天。现在,一切都晚了。
圣驾缓缓进入邵华门后,并未长驱直入,而是停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全场的眼球。
明黄色的帷帐被宫人掀起,众人见状,连忙躬身行礼。
内侍迟迟没有宣“圣上驾到”,众人便也都屏息等待。
随侍架好木质的梯蹬,请圣上下车。
牧雪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不愿面对小雨。再一次看到小雨隐忍的脸,她真的害怕自己痛恨自己。
而顾韦泷的心,也在这一刻骤然停顿,仿佛忘了呼吸。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终生不会忘记的画面------靳羲一身雪衣,腰间是一条墨蓝色的缎带,从圣驾中,缓缓步出。他清朗的眉目间,隐约能看到肃穆和庄严。
而唯独顾韦泷知道,那庄严之下藏了多少他对雪落的付出。
内侍连忙宣读圣旨:奉天成运,皇帝诏曰,朕罹重疾,无法亲至。然祭天一事,朕心甚切,特遣祯国仙师靳羲,以储君仪制,代朕致祭于天,功运化权,广济生灵,阴翊皇度。兹予嗣统之始,虔修告祀,伏惟歆格,永祚邦家,钦此。
内侍宣读完毕,这道圣旨马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外间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要看看传说中仙师的模样,快把守卫冲散了。
奉命守着祭台大门的武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枫则一脸怒容,眼睛眯起,看向孙贤誉。
孙贤誉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恨不得刨开一个地洞钻进去。
他一早就派人随着皇帝的车驾,什么时候这车上换了人,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现在这局面,相爷很有可能恼羞成怒。
但是,虽然他们有兵,但是依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反。
他们早就得到消息,西镐南封两郡的守军打着操练的旗号,几日前就已经来到了花都周边。
如果他们反,那么不到东洛的援兵来到,花都就得被围死……
姚相一方的大臣们个个都长舒一口气,先是在心里肯定了牧雪落的才智,继而才感激地看向圣驾旁的仙师。
牧雪落看着内侍手上那圣旨的玉轴,久久无法平静。
她的眼,缓缓移到靳羲身上。
他今日将发束起,不同以往那般孤高,反而隐隐带着威严。
他纯白的衣衫,那样熟悉。
而此刻的他,不是平日里喜欢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的那个人,也不是曾经在温泉旁捉弄她的那个人。
现在,他就像上天派来的使者,来拯救自己的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