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终于委顿在椅子上，半晌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窜起身子，直直向牧雪落走来。
他停在她身前，深深鞠了一躬，感激地说道：“多谢姚大人点醒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牧雪落微笑点头，看来，他也是个聪明人，不会执迷不悟。
张奇此时竟有些哽咽，说道：“在下想请教姚大人，该当如何自处？”
牧雪落说道：“我看张大人心思稳健，是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呢？”
张奇眉头紧皱，凄然说道：“我不该生出二心，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算我愿意忠于丞相，丞相也不会信任我了。”
牧雪落缓缓道：“张大人，你错了。”
张奇愕然。
“你的郡守之位，是丞相提拔于你，除了丞相，还有谁人更知你懂你？”牧雪落说。
“难道，难道……难道丞相愿意原谅我？丞相还看重我？”张奇的语气一点都不确定。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丞相的晚辈，丞相是看着我们在成长啊。”牧雪落说道。
张奇大惊，连忙问道：“那丞相为何连年责问我税收不利？我以为他对我失望至极，生出怀疑。”
牧雪落叹：“唉！丞相对我们不都是如此，有过必责，这是亲厚，你怎能如此错解她？丞相见你征税不利，早已替你想到一策，你自己看看吧！”说着，她扔给他一张纸。
张奇拾起纸张，阅读起来。看罢，他双眼失神，渐渐浮上哀痛悔恨之色。
原来，这纸上正是牧雪落当日在廷尉寺所提的“鼓励民众告发”一策。她让邓息求得姚相同意，先在西镐施行。这是给张奇送的一个大礼，比右相给的那三分税率多了不知多少。而且，这才是治本的方法。
若想取之，必先与之。牧雪落既然想让张奇倾心效命，这些恩惠自然必不可少。
“丞相对你那般，还不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才狠下心来施压助你涅槃脱变。甚至怕你力有不怠，事先为你准备好补救方法。你！你！”她面有激愤，指着张奇痛声说：“你怎好如此辜负于她！”
张奇听后心中大恸，“呜呼”一声俯倒在桌上。他竟然误解了丞相的拳拳爱护之心，真是该死、该死啊！
他失声哭泣，无比悔恨。更是痛骂右相趁机诱惑构陷，也骂自己心意不坚，辜负丞相厚恩。
殷尚一直旁观，心中对牧雪落更是敬服不已。他在郡城这么久，看着邓息为此上下疏通打点，均为给这个张奇进言，但是毫无成效。
没想到姚大人一来就把张奇说得痛哭流涕，当真，不可说，不可说啊！
张奇哭完骂完，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对牧雪落说：“姚大人，那案子怎么办？都是我鬼迷心窍，把这案子拿给他做文章。唉，我真是……”他说着说着，只觉得自己所为实在太过荒唐，竟要伸手打自己耳光。
牧雪落连忙拦住他的手，说道：“还未定案，结果尚不可知。大人若真心诚意为自己恕罪，就从这个案子入手吧。”
张奇一愣，脸上泪痕犹存，问道：“姚大人，可是要翻案？可这案子，证据确凿。难道……”他一惊，难道姚大人想做假案？别说他不能坐视这种事，就是右相那边也会派人来监察。
牧雪落看着他变了几变的表情，不由失笑，说道：“等着明天升堂吧。”
到了升堂之日，也就是期限的最后一日，牧雪落一早就听说花都派遣了使者来。
她整理好官服，向府衙大堂走去，这是她第一次升堂。
张奇已经先她到了，见到她连忙起身示意，并让出主审的位置。
牧雪落连忙摆手，虽然她是来办这个案子的，但主审仍是当地最高长官，她可不能自大到去坐主位。
在张奇身旁坐好，她低声问道：“花都来的人是哪位，什么时候来？”
“来的是吴大人。现在还没到堂审时间，想必要过一会儿吧。”张奇答道，他现在对牧雪落十分恭谨。
“吴大人？”牧雪落生出不好的预感，“吴督察？”
还没等张奇点头，就听得门口响起了吴靖吴督察的声音：“张郡守，当真阔别已久。几年未见，靖在花都无日不思念兄，恨不能请旨西下，与兄共守祯国西壁。餐风饮露、铁甲金枪，方是男儿本色啊。”
牧雪落默默哀叹了一声，与张奇一同起身见礼。
张奇道：“吴大人，这是姚左平，来查办此案的。”
吴靖点头，满脸是笑对牧雪落说道：“靖当初在廷尉寺见到姚大人之时，就见大人风仪非凡，非是池中之物。”
牧雪落只能笑着说过奖过奖，一边给张奇打了个眼色。
张奇了然，连忙说道：“虽说吴大人一路奔波，不该马上监审，但陛下定了十日之期，吴大人你看……”
吴靖笑着说：“无妨无妨，国事为先。我区区小吏，何足挂齿。张郡守、姚左平，快快升堂吧。我们也好回去复命，以安上心。”
牧雪落点头。张奇一拍惊堂木“升堂”。
吴靖落座，笑着看牧雪落和张奇，并不多言。牧雪落甚至有种错觉，他只是被随意派来检察的官吏，根本不是慕容枫特地遣来的人。
犯人苏长河首先被带了上来。
张奇问道：“堂下何人。”
苏长河一身囚服，头发杂乱，显然这位养尊处优的人在牢中过得不大如意。他跪着答道：“犯人苏长河，西镐阮杜人。”
张奇说：“贿赂县丞索官一案，你可知罪？”
苏长河至此面露愧色，说道：“草民知罪。”
张奇一顿，看向牧雪落。
牧雪落刚要说话，吴靖突然开了口：“张大人果然治下以德，犯人均不狡诈欺伪，供认不讳。这般作为，真让靖佩服不已。”
牧雪落一皱眉，清了清嗓子，说道：“吴大人且等等，既然是断案，人证物证都要审上一审，这才合乎规矩。大人身为督察，自然知晓。”
吴靖依旧是满脸笑，对牧雪落点头。
“苏长河，本官问你。贿赂一事，除了你还有几人知晓？”牧雪落问道。
苏长河面色微动，答道：“如月和振全。”
“可是如月画舫主人江如月，和你的随从黄振全？”牧雪落问道。
苏长河点头称是。
牧雪落走下座位，来到吴靖身边说道：“吴大人，他说的这两人均是本案的证人，全都证实了苏长河确实谋划过行贿之事，黄振全更是负责将金子送到县丞家中。”
吴靖笑着点头，说道：“多谢姚大人解惑，既然如此，就宣这两位证人上堂吧。”
牧雪落也向他微微一笑，说了句稍等，回身对苏长河说道：“几日前，我差人去牢中问你，是否起过灭口之心，你是如何作答的？”
苏长河一听这话明显有些激动，跪着向前挪了挪：“苏某行事不端，自当认罪。但你们说我要伤害如月，当真没有其事。请大人明鉴。”
张奇这时疑惑道：“江如月的证词并没有这些。姚大人。”
吴靖闻言笑着看向牧雪落，眼中却略过思索。
牧雪落笑了笑，说道：“这也是我疑惑之事。我问如月姑娘，为何不顾苏长河爱重之恩，执意作证。她说是因为苏长河派人灭口，她不得已焚毁如月画舫，跳水逃生。直到苏长河认罪，才敢重现于人前。”
“什么？”苏长河激动道，“你说什么？如月她怎么了？”说着爬向牧雪落，任是两个衙差拦阻都拦不住他。
“啪”惊堂木声震天响。“放肆”张奇怒道，“这是大堂，你以为是你家吗？”
苏长河这才停住，急切地看向牧雪落。
牧雪落安抚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如月姑娘毫发无损，还新得了一艘莞香木画舫，估计还能参加下月的花魁大赛。”
苏长河闻言颇有些怅然，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叹道：“是我辜负了她，我还说要把她娶进家门，这下……”
牧雪落转过身，对着张奇说道：“张大人，你是否在奇怪，为何我提及这艘新画舫？”
张奇点头。
牧雪落继续说道：“苏长河，也许江如月确实被你的真情打动，最后出卖与你也确实是因为被那些刺客寒了心。但是，你最初与她相遇，却不是巧合！”
苏长河闻声一愣，疑惑地看向牧雪落。
“你告诉我，你打算送县丞千金之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是吗？”牧雪落问道。
苏长河点头。
“那么，”牧雪落语气一转，巡视堂中众人，“你中途改变主意，不想送这笔金子之事，都有谁知晓？”
堂上传来一阵轻咦之声，显然大家都没有料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张奇也疑惑地看着牧雪落。连吴靖脸上的笑都收敛了许多。
牧雪落盯着苏长河，等待他的答案。
苏长河沉默半晌，答道：“当时振全已经把金子送了出去，我虽然派人去拦阻他，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一念之间，身陷囹圄。怪不得别人。”
牧雪落懒得听他感叹，重复道：“我问你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苏长河听牧雪落语气不耐，连忙答道：“只有如月一人，当时她在我府上，过后才离去。”
牧雪落得到想要的答案，笑得开心。转身看向满面不解的张奇，说道：“当初我去苏府查案，得知黄振全的妻儿在苏长河被捕之后骤然搬离，丝毫不顾黄振全本人也身在狱中。我心中生疑，所以托殷先生仔细询问他们二人细节。如果发现纰漏，就便宜行事。殷先生到后将此人释放并派人暗中跟随，总算得知她们搬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