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功夫,他们就与邓息在馆驿会和。
“郡守说了什么?”牧雪落一见面就问。
邓息笑:“几天没见,雪落有了官威了。气势不错。”
牧雪落说道:“别笑我了,快说说正事。”
邓息摇了摇头,说道:“张奇一直都没有见我。”
“什么?”牧雪落不可置信。
邓息点头:“他不肯见我,又迟迟不结案,说明他心中还在犹豫,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牧雪落皱起了眉,问:“郡尉那边呢?”
邓息表情轻松了些:“董苛态度坚定,他有个副将,极其爱重姚相,对此出力不小。”
牧雪落闻言露出笑意,说道:“这可是个好消息。我之前一直在阮杜,张郡守可借着廷尉属官没到延缓结案。现在我来了,这张奇不管怎么都需要现身了。”
邓息闻言点了点头,脸上仍有忧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恨声说道:“右相这招使得阴,看似以案情太过蹊跷给犯人伸冤,实际却是借助天下人之口打击我们。”
牧雪落敛去眸中精光,没有接茬,而是说道:“我也去拜会一下董郡尉吧,既然他支持姚相,我若前去他定会满意。”毕竟她冠着姚姓。
邓息点头。刚要转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雪落,你带回的那位殷先生,看上去气度不凡,但他来了郡城后就以你的名义释放了苏长河一案的重要人证。这是你的意思?”
牧雪落答道:“是我的意思。左右那黄振全证供已录,苏长河也证明他只是负责转交金子。他直言检举,也算将功补过,放了他也是正常。”
邓息蹙着眉点头,看向牧雪落的眼光带着探究。
牧雪落笑:“我们快去郡尉大人那里吧,再不去就要傍晚了。”
邓息料想她必然有自己的想法,闻言也就不多追究。
很快,两人人来到郡尉府上,请见董苛。
进府之前,邓息嘱咐,这位郡尉喜欢别人称呼他的武职,叫董将军,千万别叫董郡尉或董大人。牧雪落自然从善如流。
两人来到堂上,就见一位华服中年人坐在首座。
他英武不凡,目露精光,正是董苛。他身边站着一个单薄却不显瘦弱的年轻人,英姿勃发,一身武将衣袍,是个少年英雄。看来就是邓息说的那个石副将了。
“董将军。下官姚雪落。”牧雪落和邓息双双见礼。
董苛哈哈一笑,摆手说道:“快坐快坐,讲这些虚礼作甚。”
牧雪落闻言落座。
董苛见到牧雪落的面容,眼前一亮,这姚左平真是生得好相貌。
但他常年带兵驻守边防,一心都在军中,对这种美色倒也不痴迷。一看之下只是觉得欣赏,并无贪求之念。
牧雪落把他的眼神全都看在心里,不由得微微赞叹,的确国之良将。
“姚大人”这时那青年副将拱手见礼。
牧雪落笑着免礼,说道:“我听邓三哥说起过这位石小副将。现在看来,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董将军真是带了一手好兵啊。”
董苛闻言哈哈大笑,直说牧雪落会说话。
牧雪落笑道:“下官所言非虚,往日在花都也多听丞相提及,西镐驻军威震四方,外邦莫敢来犯。想来都是将军的功劳。下官还要替祯国百姓多多感谢将军才是。”
董苛听了这话却不笑了,肃容道:“保我国土,是董某之责,实不敢居功。”说完脸色和缓,微带怀念之色,“丞相还念着我,当真荣幸,荣幸啊。”
牧雪落闻言挑了一下眉,向邓息看过去,他没说过这董苛和丞相是旧识。
没等邓息说话,那位石副将开了口:“当年要不是姚相诛灭宁远那个逆贼,若他仍在军中,必然是害群之马,将军也只能空负报国之志。西镐将士们,都记着姚相除恶之恩。”
董苛听了也是点头,眼带热忱。
牧雪落听后猜出了个大概,连忙说道:“丞相也是尽其份内之事,国之西壁,还多亏了众位将士抛洒热血。就是我远在花都,也常常听到百姓提及边关战士英勇作战的英姿。”
董苛和石副将听了都是开怀,董苛说道:“姚左平还请放心,我们不会忘了丞相恩德。张平那小子要是做叛徒,我董苛第一个不答应!”
牧雪落一面点头一面向那位石副将看过去,心中思忖,邓息说他对丞相敬重。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他只说了一句话,却是让董苛忆起当时之事,主动表忠,想来平日里他也没少潜移默化。
这样的人,幸亏是向着自己一方。若是敌人,当真棘手。
牧雪落收回视线,又与董苛寒暄几句,告辞离去。
两人走在路上,牧雪落说道:“我总觉得那个石副将不简单,你觉得呢。”
邓息若有所思,答道:“你也察觉出了。的确,那人让我看不出深浅。言辞极少,但总能切中董将军的敏感之处。我觉得他甚至能左右董苛的决定。”
牧雪落回忆刚才的青年,脑海中却模糊地没有他的影子:“当年丞相对他们有恩?”
邓息答道:“我之所以没说,就是不想让你先入为主。其实当年丞相无非是把宁远通敌之事揭露了出来,要论功劳,其实没有什么。但你看那石副将,三言两语就让董苛心怀感激。”邓息感叹,“是友非敌,幸甚幸甚。”
牧雪落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副将身份存疑,一定不简单。
郡尉府。
石副将把牧雪落他们送走,回到厅里,对董苛说道:“将军,再过几日我们也该回边关了。将军离开这段时间,众将士们一定想念将军。”
董苛闻言想起了和众弟兄一起恣意战场、杀敌斩将的日子,心中痒起来,说道:“等这边的事一结束咱就回去。”
石副将点头道:“姚丞相的恩义,我们这次也算报答了,将军不愧是忠义两全之人。”
董苛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石副将的肩膀说道:“走,喝酒去。”
石副将笑着答好,告退去换常服。
他走到卧房,把武将衣袍尽数褪下,露出精壮结实的身体。在他左手肘部,一个乌黑的刺青古朴苍凉,与凌白手腕处的纹样一模一样。
牧雪落和邓息回到驿馆,与赶来的殷尚汇合。
殷尚一见牧雪落,神色激动。从现在发现的事情看来,无论是他在阮杜动身时牧雪落嘱咐的事情,还是之后牧雪落差人吩咐的事情,全都一一而中,简直如神来之笔。
原本他已经觉得那案子板上钉钉,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女子,的确有着非比寻常的聪慧谋略,可谓翻云覆雨。
“大人,幸不辱命。”殷尚激动道。
牧雪落知道殷尚说的是什么,轻轻一笑说道:“先生辛苦了。”
殷尚摇头,眼中全是赞赏。把邓息看得莫名所以。
“邓三哥,明天我们求见郡守大人。我为他准备的大礼,也该给他了。”牧雪落说道。
“是啊,花都传了消息,十天结案。眼下只剩两天,他没有不见你的理由。”他说到这,眼神变得恳切,“雪落,拜托你了。”
牧雪落看到他信任的目光,心中微热,重重点头。
第二日,牧雪落以左平身份要求和郡守商讨案情,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张奇张郡守。
他们在府衙后堂相谈。牧雪落带着殷尚,张奇只身相见。
张郡守一身官袍,面容很有威严。但他神色颇有些不安,看着牧雪落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双手一直在身前绞来绞去。
牧雪落想了想,语气冷冷,严肃地说道:“张大人,我们开门见山。”
张奇明显一抖,竟是被牧雪落突然出言吓了一跳。他迅速眨了好几下眼睛,看向牧雪落。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张大人,你想接受慕容枫的条件,舍弃姚相,是不是?”牧雪落说得严厉。
张奇一愣,眼中又为难、又不安,连忙说道:“我没有,我……”
“你没有?”牧雪落立即道,“那你为何和大司农的人暗中商量税率?”
“啊?”张奇明显没想到牧雪落知道此事,连日来他对邓息避而不见,就是心中犹豫。这几年来因为西镐的商税总是过低,被姚相几番警示,他心中惶恐不已,怕姚相将自己撤换。所以大司农的人来时,他才经不住税率的诱惑。没想到姚相已经知道了。
“我……我还没有答应他。”张奇怎么说也是一郡之守,之前因为心中犹豫,再加上被牧雪落气势所迫,显得惶恐不安。现在知晓事情已经败露,心思反而活络如常了。
“哼”牧雪落冷哼一声,“张大人,你确实没有答应他!你要是答应了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什么?”张奇失声,“你说什么?”
牧雪落笑了笑,说道:“张大人是不是觉得我危言耸听?那好,我就问你三个问题!”
“其一,我问张大人。若你当真投靠右相,会身居他的权利核心吗?”牧雪落问道。
张奇沉默半晌道:“我要是半路投奔,他未必会相信我。”
牧雪落点头,继续问道:“其二,请问张大人。你效忠慕容枫,他得到西镐军政商,而他又不全心信任你,他当怎么做?”
张奇先是一凛,而后惨然道:“他会经由我抓住权柄,然后把西镐臣子尽数清洗更换,最后便轮到我。”他答完,眼中一片绝望之意,看向牧雪落的眼神带有恳求。
牧雪落见他心思清晰细腻,现在也已经知道惶恐后悔,害怕自己多加诘问触动他的痛处,所以想让自己不要继续说下去。
但她抿了抿唇,还是把第三问问了出来:“其三,请问张大人。你与姚相势力牵缠已久,又转投慕容枫一营,身事二主。到你被发难时,满朝文武,谁会救你?!”
张奇听得冷汗直流,惶恐和哀戚并现眼中。
牧雪落心中不忍,但却知道此时不可手软。她威势凛凛,直直盯着张奇。
身后的殷尚此时震惊当场。他见到牧雪落破案时的聪慧机敏,只当这个女子智胜一筹,傲人慧质,没想到竟有如此机谋!这三问一问比一问犀利,直把张奇判了死刑。
他看向牧雪落的眼神,不知不觉带上了敬服。如果说以前他只是通过她来实现自己的抱负,那么这一刻,他转变了。他要在她身上实现自己的抱负。忠于她,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