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吃了几口饭,穿过庭院,来到正房大厅。
此时钟大人还没回来,牧雪落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等他。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院内响起脚步声。牧雪落连忙起身。就见钟御史带着两个侍卫走进大厅。
他看到牧雪落时并不诧异,挥手示意她坐下。
牧雪落发现他身后两名侍卫中一人对着她挤眉弄眼,正是包北。
牧雪落低头答是,掩住笑意。落座。
“以后就住这儿吧。仙宫那边我找人去说,仙师不会拒绝的。”钟居水开门见山,废话一句没有。
牧雪落颇有些目瞪口呆,她刚才想了好多开篇致辞,却没想到人家钟大人连修饰都没有。
“多谢大人了。”牧雪落连忙道谢,“我对御史府的事情虽不熟悉,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会很快掌握的。”她申明自己的能力。
“哦?”钟居水坐在椅子上正要喝茶,闻言停了下来,问道:“谁说要你在御使府做事的?”
“嗯?”牧雪落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回答道:“是我自己猜的。什么差事都好,我学得很快。”
“哦?”钟居水第二次疑惑,他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会毛遂自荐。他笑着问道:“你识得曾昱书吗?”
“不认识。”牧雪落没听过这名字。
钟居水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暂时没什么差事,不过有一个问题你回去想想,找时间给我答复。”
牧雪落连忙点头。
“我国国力强盛,世人皆知。依你看来,强盛在哪里?”钟居水收起笑意,换上他那张刻板的脸。
“是。”牧雪落站起身告退,心里却在嘀咕:这个问题太奇怪了吧。国家强盛当然就那几个方面,税收人口兵力。这种死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吗?或者说这个问题另有玄机。
“去吧。有事找他们。”钟居水指了指除包北外另一个侍卫,“方楠,你陪她去趟仙宫,把她的奴籍取回来。”
包北一听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让自己去。
“是。”名叫方楠的侍卫立时答道。语毕他与牧雪落一同走出大厅。留下撇着头独自不忿的包北。
牧雪落心跳异常,不为她的面试,而是因为钟大人最后说到她的奴籍。如果自己的奴籍能从仙宫中取出,她就再也不是靳羲的侍女了。一直以来横亘在她心中的那个结就要消除了,这怎能让她不紧张。
不过,昨晚刚刚决定划清界限,今天就要回去与他面对面了吗?牧雪落只觉得心里像是纠成了一团,怎么都不舒畅。
“走吧”方楠一张扑克脸,他看了看牧雪落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动容。
牧雪落对他这不友好的态度暗暗撇了撇嘴,跟着他向外走去。
出了大门,牧雪落回身看了一眼门上匾额。竟然不是“御史府”,而是两个大字“草堂”。
牧雪落挑挑眉,这钟大人,真够任性的……
两人很快来到仙宫大门。还没等通传的下人回来,紫苑就出现在了牧雪落眼前。她亲切笑道:“雪落姐回来了,仙师等着见你呢。”
牧雪落的眉头如何都舒展不开,她侧头去看方楠。方楠依旧扑克脸,当先迈步走进仙宫。
从大门走到摘星楼四层,整整一路,牧雪落的心一直都是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当清朗如云的靳羲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的心突然不乱了。她镇定异常,就那样立身厅中,静静看向他。
“在下方楠,奉钟御史之命赎取雪落的奴籍,望仙师应允。”方侍卫的语气丝毫没因靳羲地位卓然有一点点不同。
靳羲正看着竹简,闻言抬起头,目光越过方楠,看向他身后的牧雪落。眉目疏朗,气色很好,看来昨夜的药起效了。
昨晚山神庙里的人,确确实实是靳羲。另外的黑衣男子名叫凌白,是靳羲派去跟着牧雪落的人。牧雪落进宫后,凌白自然回了仙宫,是以晚了一步,没能在牧雪落遇险时赶到。
凌白追踪到山神庙,根本没有牧雪落的影子。靳羲接到回禀后决定一同前往。
凌白对靳羲的选择十分不解,一路都在思考他为何会亲自来救她。没想到他们刚到山神庙就正好碰见跌跌撞撞而来的牧雪落。她神智早已不清,却依然安全脱身,还把那小女孩儿带了出来。
靳羲看向牧雪落的目光不知不觉带了些欣赏。
“仙师。”紫苑眼珠转了转,提醒道。
靳羲收回目光,淡淡回道:“赎取?”语毕转头看了看紫苑。
紫苑连忙开口:“方侍卫,我们仙宫女侍一直有例可循,侍奉三年还籍归乡。雪落姐姐只要在仙宫呆满三年就可脱去奴籍,赚得自由身。但现在要是转成官婢,可就没了这三年之期,姐姐要为以后打算呀。”话说到最后,情意切切,看向牧雪落。
牧雪落好不容易从靳羲如雾的眼中挣扎出来,刚一脱身就看到紫苑看似“真诚”的劝诫,她心里没来由地有股烦闷,自己愿意做谁的奴婢自己说了算,不用你们假意关怀!
她刚要出言反驳,就听得方楠说到:“仙师误会了,我们大人并不是要雪落转为官婢,是要赎取赐姓。”他板着一张寒冰脸,说的话却让牧雪落心中热血澎湃。
赐姓?她以后不再是奴婢了?她就这样踏出了第一步!与靳羲平等的第一步!
她的脸涨得有些红,不自觉地弯了嘴唇。她感激了看了看方楠的后脑勺,只觉得这家伙也不是一直都那么讨厌嘛!
靳羲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瞳孔忽地一缩。
“钟御史这么说的?”他声音清清冷冷。不知怎么,牧雪落感觉他此时十分不悦。
“是。”方楠语调平平,眼睛都不抬。
靳羲皱眉。钟居水与她,应该只见过两次。为何如此褒宠?难道他……?
“御史乃言官之首,言行锋领天下,贵在持志不易心。钟大人此举,是否当三思一二?以免惹来诟病。”靳羲放下手中书籍,缓缓说道。
话音一落,牧雪落不敢相信地看向靳羲。他这话……他这是什么意思?指出为官当不改清廉,又说应当三思。钟大人给自己赐姓,他就怀疑人家有不良心思?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
她瞪大双眼看着靳羲,犹自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靳羲看到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别过头去。
“仙师又误会了,”方楠没有任何波澜,似乎靳羲暗指的根本不是他家大人,“丞相有言‘此女慧质有勇,因以赐姓姚氏。彰表臣属,以示赏赞。’”
此言一毕,屋内突然一片静谧。
牧雪落愣在当场,对靳羲的愤怒突然搁置,脑中有一瞬的空白。左相名姚青月,这名字她从右相口中听过。现在她竟然有了“姚”姓,还是左相赐予的。这不代表什么,却又将什么都代表了。
这个未谋面只闻声的左相,竟然对自己如此赞赏。就因为在牢里自己理出了凶案的思路?还是像包北说的,大人让他跟着自己,看看自己的能耐。她带着小中脱身匪窝,这是否应了那个“慧质有勇”?不论如何,这天大的恩情,自己必要报答。
靳羲的眉心没有因为这句话舒展,而是皱得更加明显。左相竟然要收拢她。她要进入她宿命的漩涡了吗?放她离开,还是把她留在身边。
靳羲顿了很久,终于开了口:“既然如此,紫苑,你和方侍卫去取她的奴籍。”
“是”紫苑躬身答道。走到方楠身边轻声说:“方侍卫,这边走。”
方楠闻言跟上,牧雪落仍处在大脑飞速运转中,还在思考以后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当得起人家的看重。先不说报答,起码要做到无愧才好。
方楠一动,她无意识地跟随。
“你留下,我有话说。”靳羲抬起头。
牧雪落恍惚了一下,才分辨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她先是往方楠看去。方楠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对她点了一下头。
牧雪落低声说道:“那我们在仙宫门口见。”
方楠没回答,转身走了。
厅中只剩两人,牧雪落低着头许久也没听到那人有什么话说。终于,她抬起头,看向桌子旁的靳羲。
这一抬头,又跌进了他的一双眼眸中。
那眼中,云涛不定。似乎有不舍,却马上被无视替代。似乎有为难,又立即被漠然压倒。
终于,牧雪落不愿继续沉溺,她开口说道:“昨天,谢谢了。”
靳羲一顿,摇了摇头,说道:“无妨,举手之劳。我留下你,是有话说。”
牧雪落终于确认了昨晚救助自己的人是靳羲,但这时她却懊恼起自己多此一举。
靳羲执起一只紫毫毛笔,沾了沾砚台中的清水,开始在纸上涂绘。嘴里说道:“你还记得你的请求吧。”
牧雪落闻言心里一突。自己的请求,当然是要他送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对于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回应过,无论她提起多少次,都被他不硬不软地打回来。
“你去相府后,不要忘了我说的话。如果你能做好,我会考虑你的请求。”他笔下不停。
“帮你监视陛下?”牧雪落闻言又生怒意,失笑道,“仙师。以前我是个小小的侍女,哪怕做了医女,皇帝陛下也没有怎么看重我。现在我只是入了丞相的眼,你觉得这样我就能接近皇帝了?”他竟然还是盯住自己不放。就算自己是个穿越者,又和这朝堂争斗有什么关系呢?
靳羲摇头不语,直到他把那张白纸全部涂湿,才开口说道:“世事无常,唯独命数从不变更。你自然有你的一条路走。记住我的话。”说完他拿起潮湿的白纸递向牧雪落:“你拿着,有事用它找我。”
牧雪落发现他永远都只坚信他的那一套命运之说,从不会认真去想她的处境,更不会听她是如何说的。这个人,固执得可恨。
她不再贪恋他的目光,决然转身向外走去,口中说道:“不用了。等我有了交换的筹码,自然会来找你。至于皇帝的事,就像你说的,我们看命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