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雪落说完这话发觉心里无比畅快。一直以来她对靳羲怀有情愫,却无知不觉被尊卑的身份影响,在头脑里逼仄暗涌。
现如今一朝脱身,自己和他再无身份上的牵连,以后如何,当真要随缘了。
靳羲没想到她竟然拒绝,急急说道:“你莫忘了你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
牧雪落闻言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脸上神色让人难以琢磨。她静止了好一会儿,脸色变了几变,才冷笑了一声。她弯着嘴角说道:“谢谢提醒。我记得。”重重点头过后,毅然回身,下了楼。
牧雪落一路走到仙宫门口,心里总是翻翻滚滚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当真与他没了关系,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但若继续有身份上的纠缠,以她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坦承心中的感情吧。
所以她昏迷时才会做那样的梦,梦里念念不忘两人身份上的差距。“用身份压她”“压不到我”……
“走吧。”方楠已经站在了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牧雪落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镇定情绪,爽快地回答道:“走!”
新生活,开始!
两人沿着街道走着,很快就到了“草堂”。
大门敞着,方楠跨过门槛后,发现牧雪落并未跟过来。他回头,疑惑地向台阶下看去。
牧雪落对他一笑,说道:“今天的事儿,谢谢方大哥了。我出去走走,大人的问题我得花时间好好想想。”
方楠没有点头,而是说道:“不要叫我方大哥,我排行第二,只有乌大哥才是大哥。”说完回身走进草堂,一刻不停。
牧雪落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她总算明白包北为什么说“包大哥”这个称呼以后听不到了。
她现在和他们同进同出,自然要按他们的排行叫人。所以包北以后充其量是个“包四哥”。这家伙对称呼如此在意,实在是……很可爱。
牧雪落举步向东走去。今天开始,自己有新工作了。此行的目的就一个----东市集---顾韦泷。
穿过府宅一条街,再向东走几百米的距离,便是热闹的市集了。气温不像最初她刚来这里时那么炎热,已近初秋。道路上人来人往,广衣长袖。
牧雪落发现豆花摊处今天空空如也,看来红姐是在家照顾小中。昨天经历的那些事,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惊悚了,好在小中一直都那么乖巧。
又走了一会儿,她总算看到了市集中间的那套小桌小椅。顾韦泷依旧一身青衣布袍,端坐在路口。
此时并没有人找他读信写文,他就那样坐在椅子上,随意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他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似乎格格不入,却又有着平和感。
牧雪落笑了笑,走了过去,坐在他面前的另一把椅子上。
“写信还是……”顾韦泷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他抚了抚袖子,回神看向他的“顾客”,看清牧雪落时,他略显惊讶,“是你。”
牧雪落笑着点头,说道:“是我。”
顾韦泷看了看牧雪落,说道:“姑娘识写皆通,不知找在下何事?”
牧雪落没有答话,而是问道:“先生每日在这市集不闷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你却只能坐在这儿看着。”
顾韦泷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说:“己默者,静也。静以观物,方知世间百态。姑娘怎能说是烦闷呢?”
牧雪落可不会掉书袋,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她笑道:“我可辨不过你。我来是为了请教你一件事。”
顾韦泷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有人问我祯国强大之处,我该如何回答?”牧雪落说道。
“兵强民富,士者众多。不过姑娘应该不是问这个吧。”顾韦泷想都没想。
这话当真说出了牧雪落的心声。她听到钟大人的问题时就十分纳闷,总觉得这问题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我就是觉得这问题问得极不单纯,好像是为了考验我似的。”牧雪落连忙说出心中疑惑。
顾韦泷想了想,说道:“因其言,听其辞。言有不合,反而求之,其应必出。姑娘既然认为该言辞值得推敲,何不反过来去诘问,应对之矢便会出现。”
牧雪落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自己可以去问钟大人,但顾韦泷的建议可算是很有价值。如果自己反过来推想,很容易就能发现钟大人的意图:他不是在问自己祯国何处强大,而是在考自己,何处不够强大。
想出这个,牧雪落十分振奋,顾不上道谢,急切问道:“先生可知祯国有什么国家问题吗?像领土纠纷、邻国关系之类的?”
顾韦泷对她话题的神速转变仅仅诧异了一瞬,便即恢复。说道:“祯国强盛,威令四方,邻国莫不敢犯。并没有纠纷与领土之事。”
牧雪落闻言踌躇了,还有什么问题呢?
“姑娘该是想清楚那人问你的意图了吧。”顾韦泷看着牧雪落皱眉的样子,问道。
牧雪落点头,并没答话。
顾韦泷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开了口:“姑娘既然能想到外患,为何不将眼光挪上一挪?”
牧雪落闻言猛地抬头,眨着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问道:“你说内忧?”说完突然笑了起来,“这么明显的东西,我怎么就没想到!唉,真笨。”
“姑娘是聪慧之人,这话还是莫要说了。”顾韦泷笑着拿出一页白纸,执笔探磨,笔走龙蛇。
牧雪落想到答案的关键,觉得心中石头落地,这下不怕交不好答卷了。她心中欣喜轻松,看到顾韦泷拿笔的姿势俊朗,不由得仔细看起来。
看着看着,突然有些脸红。
原来,顾韦泷落笔写就的,正是那首《长相思》顾韦泷写完后,吟道:“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语罢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牧雪落说,“姑娘这诗情深意切,感人非常。只是憔悴容颜终究自苦,姑娘还要多多爱惜自身才好。”
他说完,把这首《长相思》递到牧雪落手上。
被他誊写的这首《长相思》,可算是颜筋柳骨,字字见心。于那词句中的哀婉之外,平添了飒爽坚强。牧雪落看着这样一手字,心中赞叹。
但他说的话可让她为难了。他以为这诗是自己写的,表达了自己的相思之苦,甚至容颜憔悴只为离人。
“先生误会了,这诗是我从别处看来的,不是我写的。”牧雪落连忙解释。
顾韦泷淡笑着点了点头。就在牧雪落以为他接受了这套说辞的时候,他说道:“这诗,在下并未见过。”
牧雪落只好无奈地咬了咬嘴唇,拿好他赠的《长相思》起身告辞:“多谢顾先生了,以后有问题我还会来请教的。”
顾韦泷点头,并不诧异牧雪落知晓他的姓氏。他抚了抚袖子,开始收拾纸墨。
牧雪落看着他那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睿智,突然有冲动,想给钟大人推荐他这位才俊。他如果做了幕僚,必当是个极大的助力。
“先生可曾想过要去……”话刚出口,她又吞了回去。这样太过唐突了吧。
“什么?”顾韦泷抬起头问。
牧雪落咬了咬牙,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去做官?先生如此有才华,只是替人写信,不是浪费了吗?”
顾韦泷看着她那漂亮的眼睛,笑了,答道:“要是姑娘给我个一官半职,我做官又有何不可呢?”说完脸上依旧是笑意。
牧雪落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无意官位,于是也笑了笑。她摇了一下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告别顾韦泷。
眼看要到中午了,街上行人丝毫没有减少。
快出街口时,她又回身看过去。顾韦泷依旧坐在他的小椅子上,随意地看着周遭人群。当真如他所说,静以观物。
拐出集市,牧雪落很快就进入了“府宅一条街”。街上行人很少,不时有侍卫打扮的人进出,步行或牵马,看来这里是无事不可跑马的区域。
眼看就要到“草堂”了,她远远看到大门外停着一顶轿子,钟大人正迈出轿门。
她紧走了几步赶到轿子旁,躬身称呼:“钟大人。”这声她叫得很真诚,如果不是钟大人,她脱不了奴籍。
钟大人转头看她,点了点头后,向府内走去。
方楠依旧冷着一张脸跟了上去。包北故意落了后,凑到牧雪落身边,小声问道:“你去哪玩儿去了?我们哥儿俩跑了一趟丞相府了,你才回来。”
牧雪落也压低了声音:“你们去丞相府干嘛去了?”。她现在对左相心怀感激,一听到丞相府就马上询问。
“大人找丞相大人谈事情,我俩正好也能去看看大哥。”包北说道。
“乌大哥?他在丞相府?”牧雪落问。
“是。大哥跟着丞相大人。”包北答道。
此时三人已经走进了正厅,包北说完马上跑回钟大人身旁去了。
“雪落,问题想得怎么样了?”钟御史坐下,喝了口水问道。
牧雪落连忙回答:“大人问祯国强盛在何处,雪落有了答案。”
“说”钟御史放下杯子,没抬眼。
牧雪落说道:“国家之强盛,无外乎兵力民力和当政者的信服力。”
钟大人边听边伸手把方楠唤到身边,低低嘱咐了句什么。方楠点头后出了大堂。
牧雪落微微蹙眉,难道自己说错了?她压下怀疑,继续说道:“不过雪落认为,强盛之处固然值得称道,强盛之中的不足,更该引人注意。”
这话一出,钟大人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态,认真地看了过来。说道:“你说说,哪里不足?”
牧雪落心中一定,自己这是押对了。他要的答案果然是这个。
“我们国家兵强民富,威立四方,对于他国的威胁不用太过畏惧。但居安不可不思危,终要提防祸起萧墙。朝堂之上势力如水火,碰撞不断,其实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牧雪落昂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