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世间几十年,他终于遇到一个能走进他心的人。
偏偏,她是那个异数。
预言中,会打破天命的异数。
这让他如何抉择。
他无法抉择,所以,他只能听天由命。想来,这也是在维护命数吧。
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已经许久了。
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那天,摘星楼上。
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给了他,而他,却只留给了她一句“忘了我。”
心中无边的沉痛让靳羲几乎无法呼吸。
他多想拥着她到天明,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跟我走吧。”
但是,她,偏偏是她。
他带不走,也无法左右。
她早已牵扯到那复杂的洪流中,一身的因果,无论如何都不能抽离而出。
靳羲经常对着月亮发呆,清瘦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又清减了许多。
直到凌白即将回去花都。
靳羲在他走前的一晚找上他,让他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
凌白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虽然这次他回去后就要听命于九长老,但是少主的这个请求他根本不想拒绝。
看着少主感激的神情,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雪落姑娘。
不能让少主承受再多了。
以往的自由,对少主来说可有可无。但是现在,凌白清楚地知道,少主眼中压抑着渴望。他想去见她。
只不过,有一杆天平在他心中横着,他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只能望洋兴叹。
凌白有时会想,身为少主,可能还没有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活得自在吧。但是看到靳羲消瘦的样子,他又兴不起这样的念头了,他只觉得替他心疼。
然而此时,凌白的心里却压着一股气。
凭什么她把少主折磨成那个样子,自己却和别人如此快活!
少主向来清风朗月,宛如神祗,现在却变得憔悴沉默。
而她,越来越美,越来越有活力,现在还和别人一同品尝着市井小吃,还吃得开怀至极。
凌白心中不住地腹诽,脚下却不停,与牧雪落两人最多相隔三十步。不会跟丢,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牧雪落和顾韦泷分享完那串糖葫芦,心情好了许多。眼看着快到城门,来往的百姓少了很多。
这时,有一架马车从他们身后行来。马蹄声清脆响亮。
牧雪落侧身看过去,那两匹马儿高大英挺,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而让她在意的是马儿的脖子处,本该锃亮的鬃毛竟然缺了一段,显得很不协调。
她连忙向那马车打量过去。
这一看,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捏了捏顾韦泷的胳膊。
顾韦泷原本没有注意这架马车,但经过牧雪落的提醒,他也连忙看过去。
一看之下,他明白了牧雪落的用意。
这车这马,经过了伪装。
而且,是比较低级的伪装。绝不是专业人士干的。
车身的装饰都是短期内去掉的,残留了许多新近痕迹。应该是仓促间行事。
而那两匹马的脖子上,显然是常年带有畜铃之类的装饰品,为了不引人注目才拿了下去。只是马的鬃毛已经有了磨损,一眼就能看到。
他回身发现牧雪落眼中闪烁着光芒,看来,她对这车有兴趣。
这么长时间的共事,顾韦泷发现了一件事:雪落对于案件总是有着很正确的直觉。有线索时,她总能抽丝剥茧,理出思路;而没有线索时,她的直觉就会帮她的大忙。
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在她耳畔悄声道:“我去跟。”
牧雪落连忙点头,站定后开口道:“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早去早回啊。”她声音放得很大,说着还像样的为顾韦泷掸了掸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两人双双转身,牧雪落向回走去,顾韦泷则快步出城。
他双手攥得很紧,刚刚雪落的那个动作虽然是做戏,但是,这个场景似乎在他梦中出现了无数回。
在梦里,她是他的妻。
举案齐眉,温情婉意。
出城后,他猛地摇了摇头,借着树木行人尽量减少存在感。
现在不是做白日梦的时候。自己的任务是跟紧那辆车。
走了许久,他来到了离方州城最近的一个小村。
这个村子盛产冬果,是以往来行人不少,他一个人看上去并不突兀。
那辆马车停到了一家住户门前。
但还没等车上的人露脸下车,那住户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上了车。
顾韦泷心中一跳。
他没有看错,那人是祝枭。
荆迟昨日来报,火灾过后,祝枭没有任何动作,一切如常。直到昨晚,才发现他府中的一个下人与平日不同,采买蔬菜时多走了一条街,并且在暗中递给了那小贩一袋东西。
看来,雪落再一次对了。祝枭果然是和被人一同谋划的。
他无法靠得太近,现在他要做的是等待他们商谈完毕,跟着这辆车回去,查出车中之人的身份。
来时的路不算近,他已经是使尽浑身解数了。现在必须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千万不能把这辆车跟丢。
他倚在一棵树下,调整着呼吸,心中暗暗祈祷车上的两个人多谈一会儿。
他们是在商量粮食的事情吧。
整整一院子的米粮全部烧毁,还查不出是谁下的手,他们一定很惊慌。
但是,祝枭竟然等了这么多天才跟此人联络,顾韦泷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他们会怎么做呢?继续从粮库中获得米粮,还是就此收手?
他私心里希望他们能继续做下去,那样才能抓到切切实实的证据。
就在他思索的当儿,马车门再度敞开,祝枭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韦泷注意着他的神态。
他发现他身体紧绷,显然很是恭谨。
看来,车上之人身份不一般。
慕容长缨。
在他脑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东洛的郡守,慕容枫的本家,慕容长缨。
若果真是这样,这事情可就真大了。
祝枭下车后,马车缓缓转弯,向来时的路走去。
顾韦泷连忙远远跟在后面。
马车行驶得并不快,所以他没像来时那么累。
很快,他们返回了方州城。
进城之后,马车选了一条行人很少的路向城北行去。
顾韦泷越跟越笃定,因为他知道这条路正是通向慕容长缨的府邸。
他的脑中已经开始思索要如何应对慕容长缨私自变卖粮库中粮食之事。
果然,马车停到了郡守府的后门。一个小厮从门内走出,赶忙将马车牵了进去。
顾韦泷微微皱眉,没能看到马车中人下车,终究不稳妥。但是,以自己微薄的身手,想要进郡守府应该是不可能的。
可是要现在离开,他又十分不甘心。
于是他在府宅后门处寻了一个茶馆,想等等看那辆马车是否还会再出现。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没有等到那扇门再度打开,却等到了荆迟。
“你怎么在这儿?”顾韦泷道。
“我跟着祝枭刚回城,就接到大人的消息,让我转而去跟着慕容长缨。还让我仔细一下这宅子四周有没有先生。”荆迟道。
顾韦泷淡淡笑了,说:“她还真是算的准。”但刚说完他突然敛了神色,紧张道,“你说你是跟着慕容长缨回来的?他可是半个时辰前回府?”
荆迟摇头,道:“刚刚进门,我从衙门一直跟回来的。这郡守大人一直很勤勉,若无大事,基本都是在衙门。”
“这我知道。”顾韦泷说,“你能确定他是刚刚才进门吗?从哪个门进府的?”
荆迟发现了顾先生神情不对,连忙答道:“从正门,骑马回府。先生怎么了?”
顾韦泷心中一惊,不是他!
那会是谁?
“你能否夜探慕容府,看看府中是否留宿他人?”顾韦泷对荆迟说道。
荆迟沉吟了片刻,道:“我尽量吧。不过,大人留话说让你回去见他。”
“我这就回去,这边就托付给你了,祝枭那边我再差人去跟。”顾韦泷道,说罢转身欲走。
“先生。”荆迟又想起了什么,凑到顾韦泷身边道,“上次殷先生托我注意的那人,我好像见到了。”
顾韦泷想了想,问:“赵发?”
荆迟点头:“就在祝枭手下。”
顾韦泷蹙眉。
上一次听雪落提起此人,言语之间表示他和那位御史颇有渊源。现在此人在祝枭手下出现,是偶然吗?
粮库一事牵扯甚广,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思索了一路,返回到牧雪落下榻的客栈。
门并未关闭,只是虚掩着。
他轻轻在门上叩了两下,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门没锁,进来。”
进到屋中,他看见牧雪落穿上了官服。
本朝官服主墨绿色,取其踏实沉稳之意。但这颜色穿到她身上,不知不觉就有了春天的感觉。
那冠冕上的翠石,和她明亮的双眼一同闪耀。
“大人这是?”他诧异道。之前一直小心地隐瞒身份,现在却突然如此,她是如何打算的?
“我们去衙门。”牧雪落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腰带,让她的纤腰看上去不那么明显。
顾韦泷想了想,道:“大人认为那马车中人是慕容长缨,才让荆迟去的吧。”
牧雪落一边正着衣冠一边道:“我起初的确是那么想的,但后来我发现我似乎想错了。”
顾韦泷奇异道:“大人如何发现的?那人的确不是慕容长缨。”
牧雪落一笑,转身朝向顾韦泷,道:“韦泷你看看我这一身,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顾韦泷一愣,随即才打量起来。
官服官帽和黑色腰带,一点都不差。
只是腰间挂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葫芦,感觉有些奇特。
官员们大都会佩戴一些挂饰,但一般都是玉质的。女性的官员佩戴的东西则五花八门,彰显自己的不同。
牧雪落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我要是把这葫芦换成一串银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