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菱瞪大眼睛笑道：“这老天爷还真是公平，我因为妹妹得了几日清闲，妹妹转眼就把所有活计都压在我身上了。哈哈。”她笑得畅快，笑声如银铃一般。
牧雪落又与尚菱闲谈了几句，发现这个女子不仅性格爽朗，知晓的事情也多。从她那里听了不少只有朝臣才会知道的事情。一番交谈以后，牧雪落对她的印象极好。
告辞了尚菱，牧雪落边走边替包北遗憾。今天如果他来就能看到尚菱了。几日前包北抽时间来接过牧雪落，但一次都没有遇上尚菱，害得他每次都失望而归。
牧雪落带上两个廷尉寺的衙差，像模像样地来到城北大牢。无论是守卫还是狱卒都对她毕恭毕敬，这左平大人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虽然只能管些差役，牧雪落还是挺高兴。毕竟她是下过大牢的人，那时她们还得看这些人的脸色，现在他们却不能在她面前耍威风了。
牢外的巡查侍卫都属军籍，归武库署管辖，也就是程卫尉的兵。依照她的了解，花都的禁军分三部分，一是禁宫之内郎中令手下，负责宫内戒备；二是宫外武库署程卫尉手下，除了宫门之外的巡视，还有各个官衙机构的兵力；三就是花都驻防，那些兵马直接归太尉管理。那是花都最重的兵力，却掌握在右相他们手里。对那支大军来说，太尉手中的兵符想必比皇帝谕令都好使。
也正是因此，姚相才必须保证西北两郡的绝对忠诚，兵力决定了她在朝堂中的影响力。现在两方看上去平衡，其实被右相隐隐压制。以至于皇帝连单独召见姚相一党的朝臣都办不到。
每当想到那只能借着惩罚姚相之名来清楚朝上忠臣的女皇，牧雪落心中就不自觉地发紧。
进了大牢，几个狱卒陪着笑要给牧雪落带路。牧雪落想了想，开口让他们带自己去山匪那间狱室。她心里还记得那个赵发，双手虽不屠戮，却染着无数冤孽。
拐了几拐，他们来到一间不见天日的牢房外。铁门一开，一股霉味袭来，牧雪落皱了皱鼻子。
牢头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内里说道：“那些山匪都关在里面，他们各个脏臭不堪，大人就别进去看了。”
牧雪落没有管他的话，抬步走了进去。她左右打量着，果然，她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个对小英子很好的黑瘦汉子、那个扬鞭要打小中的胖子。突然，她在一间牢房外停住脚步。
“二子？”她试探着唤道。
牢内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闻言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缓缓回头。当他看清牧雪落的脸时，双眼圆瞪，起身就要扑向牢门。这时，几个狱卒厉声呵斥，还用铁链抽打牢笼。
二子害怕地停住，往外看去。只见牧雪落身穿官服，神态凛然不可冒犯。他眼神一缩，瑟瑟不敢再动。
牧雪落不满意地回过身，视线在几个狱卒脸上一扫而过。众人只觉得心中打鼓，大气也不敢出。
“你还好吗？”牧雪落回头问，毕竟二子对她有过援助。
二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愁苦说道：“大人，救救我哥哥，他病了。”
牧雪落闻言往牢内看去，果然有一人佝偻着身子缩在那里。那丁大以小中为质将她们抓走，没少让她受苦，按理是不该管的。但她看到二子恳求的眼神，侧身吩咐道：“给那个犯人找郎中治病，诊金去廷尉寺领。”
身后狱卒连忙领命出门。
二子感激非常，眼圈都红了，跪下叩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牧雪落摇头：“不用谢我，是你心善应得的。对了，我听说你们家乡发水，是这样吗？”
二子对于牧雪落的问题丝毫不怠慢，起身答道：“是。庄稼都被淹了，村里有人说赵发混得好，我们就来投奔他，希望赚钱回去给阿爸阿妈盖房子。我们到了才知道他们……他们……大人，我哥和我是第一次，我哥真不是坏人。”说到最后他有些声嘶力竭。
牧雪落皱眉，回身问道：“他们怎么判罚的？”
牢头连忙答道：“所有匪徒，全都服刑八年，这还是念在他们供认罪行的份上。”
“那个大人说要给我们家乡重新盖房子，我们就把知道的全说了。”二子连忙补充。
牧雪落点头，看来仇御史确实下了力气，跟邑国那边达成了协议，换取山匪们的情报。二子和他哥哥出来做这种营生，无非是赚钱重建家园，不得已而为之。听到这种交换条件，他们当然会配合。
不过……牧雪落突然又想起了赵发，那凶狠的面相，绝不是为情势所迫！还有牢中那要鞭打她们的胖子，不论怎么看都是个恶人。
“赵发呢？也在这儿？”牧雪落问道。
牢头连忙上前说道：“本狱并没有接收过赵发此人，想必是仇大人处置了吧。”
牧雪落一挑眉，看向牢中显得有些畏惧的二子，说道：“二子，你说。”
二子瑟瑟地说道：“赵发被那大人单独带走了，可能……可能……早都死了吧。”
牧雪落缓缓点头，但心中却是有了疑惑。仇大人确实有权利单独办案，但私自处置犯人，这可不合规矩。上次见她那么忧心被拐卖的女子，难道是私人怨愤？或者，另有它情。
等从西镐回来后得查一查此事，不能让他的下落不明不白。
她打定主意后，准备安抚二子几句，但一抬头却发现二子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她心中一动，对身后几个狱卒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一会儿再走。”
几人答是，通通走了出去。
“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众人离开后，牧雪落缓声问道。
二子咬了咬嘴唇，说道：“他们一听要给家里盖房子，全都招了，那大人很高兴。赵发看到我们都背叛了他，特别愤怒。他要求和那位大人单独说话。大人同意了，只带他一个人走到一边。我离得近，听到他们说‘西镐’、‘女人’、‘东洛’什么的，其他也没听清。只是瞧见那大人特别恼火，派人把赵发带走了。”
二子想了想，又说：“后来我们被关到这里，也没看到赵发，我猜想他肯定是被那大人派人杀死了。”
牧雪落听到“西镐”和“东洛”时，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自己明日的西镐之行。一个邑国来此拐卖人口的头子，为什么会和一个大官说及祯国的几大郡县呢。仇御史听后又为何大怒呢？
深想一下，钟御史和包北都对吴督察等人有明显的敌意，说明仇大人她们很有可能是右相一党。那么，此事与当前西镐的变动是否有关。如此，不可轻忽。
牧雪落满腹疑虑，心中隐隐不安，恨不得马上飞驰到西镐，先把那摇摆不定的郡守摆平了。
她无心多说，安慰了二子几句，带着两个衙差匆匆离开了城北大牢。
路上，她飞速分析起来。赵发是个惯犯，这无可置疑。手下的背叛，会让他发觉自己再无脱身之法。但他能做上匪首，性子必然狠绝，无不可用之法。除了硬闯，他的办法必然是用一些东西来交换自己的自由。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那么多武装的兵士，他怎么可能硬闯脱身？所以只能是后者。而一个专门从事买卖人口的人，他的特长只能是熟悉各地的犯罪网络，再多就是掌握一些隐秘的消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用一些机密换取自由。
仇大人的愤怒，是针对他这种和官府做交易行为，还是针对他说出的秘密？
如果是前者，还可让人放心，毕竟这种讨价还价的行为一定会惹怒仇大人；但若是后者，这些秘密会是什么呢？
现在看来，赵发确实没有和众山匪一样被收押到监狱，那就极有可能这笔交易达成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密，才会促使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与一个山匪头子做买卖，并且放他自由。
这秘密涉及祯国两大郡县，不管自己是否多疑，都该查个清楚。
牧雪落心中急迫，害怕这无意间发现的事关乎重大，更怕与西镐有关。尤其在事情不清楚之时，这种隐隐的忧虑更让人烦躁不安。
当务之急，先找人从这赵发入手进行查探，西镐之行也需要处处谨慎，以防不测之突变。
就在牧雪落纵马奔驰之时，右侧巷子里突然拐出一人一骑。那人马术精良，很快就与牧雪落齐头并进，贴身而行。
牧雪落本自沉溺在思索中，眼看着两匹马儿要挨上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寻常过路人。她抓紧马缰侧身看过去，那人轮廓分明，黑黑的眼睛正向牧雪落看来，正是靳羲手下---凌白。
牧雪落心中一突，这青年是仙宫的人。她们见过两次，一次在仙宫她的住处，一次是她带着小中逃出生天的那个山神庙外。
他怎会突然出现？她连忙回身去看她带来的两个衙差，却发现小路上空空如也，哪有马匹？
牧雪落见事已至此，第一反应就是打马快跑。刚要扬鞭却想到自己早已不是仙宫中人，不再是靳羲的侍女，怕他做什么？
“你找我有事？”牧雪落不急不缓，手上微微加力，让马儿降下速度。
凌白也减了马速，紧贴在她旁边，开口道：“仙师想见你一面。”
牧雪落听到“仙师”二字，心重重一跳。但她马上镇定下来。自己早就打定主意，除非有了和他谈条件的资本，否则不再与他相见。
她深吸口气，答道：“仙师和我主仆身份已断，他没有理由再见我。”
凌白皱了皱眉，并不答话，而是在下一个岔道口勒住马缰向左拐去。他在外围，这一拐就将牧雪落的坐骑也连带着向左拐去。
牧雪落一眼就知道那是仙宫的方向，气道：“我的两个差役是不是你下了手？我现在是廷尉左平，有官职在身。你冒犯命官，可知这是大罪？”
她凛然的气势把凌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小女侍了。
他顿了顿才说出话来：“仙师只是想见姑娘一面，我……我奉命而来。那两个差役，现在应该已经往廷尉寺回返了……请姑娘体谅。”
牧雪落气极反笑，他说着让她体谅，手下却丝毫没停，仍旧把自己的马儿往左边带去。
牧雪落硬生生勒住缰绳，马儿费力地停在原地。“我不去，你请回吧。告诉靳羲，他想见我，但我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