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牧雪落想起她刚回花都时包北曾经说过，慕容枫因为南封发了瘟疫才回到花都，不再督战。
她原以为只是边关小规模的瘟疫，毕竟邑国有水患。水患过后应该会有疫病，只是没想到已经如此严重。
尚菱是个百事通，她和自己交谈时都没有提及此事，看来是朝廷有意隐瞒。
牧雪落忧虑地看向钟大人。她经过有意的锻炼，身体素质已经提高了许多。那些侍卫更是不用多说，个个身强体壮。就连顾韦泷也是世家出身，怎么着也是会那么两招的人。
唯独钟大人，实在不该轻身险境。
“大人……”她不知怎么措辞劝钟居水。
钟居水已经看出她的意思，说道：“瘟疫也好，正能劝连秦罢兵不战。”
包北一路上不敢打扰牧雪落和顾韦泷商量事情，憋得好不难受，听了马上说道：“大人这话可不对，如果因为疫病他就不出军，那我们还用得着去吗？”
牧雪落也点头，深以为然，说道：“是啊大人。千金之子不坐危堂，大人万望爱惜身体。这次的事情，我和顾先生定不辱使命。大人还是回去吧，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的。”
钟居水闻言神情一凛，斥道：“天子有命，岂能违背。况且我身居御史，理当为国分忧，岂能因为自身安危就抛却国家大事？这种话，万不可再提及。”
“可是，大人。丞相身边不能……”牧雪落还想再劝，却被钟居水冷冷打断：“我意已决，谁再提，我现在就遣他回去！”说完也不吃饭了，甩袖离席而去。
一大桌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无奈。
最终，大家全都看向牧雪落。
“先吃饭吧，一会儿包四哥把饭给大人送去房里。既然大人态度坚决，我们就不必再劝了。你们一路上多加些小心，别让生人近前。”牧雪落说道。
众人点头应诺。
第二日一早，众人启程。刚走了小半天就来到了夏城。
夏城是花都和南封之间的门户，往来的必经之地。
守门卫士对于花都出去的人检查得并不严，但听说是御史驾到，还是唬了一大跳。匆匆去长官通报。
但钟居水没等守城官来拜见就匆匆离开了。
又是一天的行程。
进入南封境内后，并未见到多大的混乱，只是城内街道人员稀少，城外偶尔能见到病死之人。
钟居水看了极为不忍，几次想将尸体安葬，都被包北力劝回去。
这是牧雪落给他的任务：绝对不让大人接触生人，以及一切可能染病的东西。
此去连秦的大营还有五天的路程。每天下榻旅馆时，牧雪落总是为钟居水准备煮熟的吃食，尽量让他少沾疫区的东西。一应衣食住行都由她亲自打理。
但是，是祸躲不过。三天之后，钟居水还是病倒了。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偶尔头痛。后来就开始咳嗽发热，身体渐渐虚弱下去。
牧雪落凭着半吊子的医术给他诊脉开方，但一路上的药店里，那些草药不是卖光了，就是被奸商富户囤集居奇。急得包北恨不得杀到人家家里去拿药。
钟大人不许他们多做停留，只随意采买了一些药，就继续赶路。
所有人的脸上尽是忧色，却拗不过他。
牧雪落这才真正体会到钟大人这谏官的铮铮铁骨，哪是一个固执可以形容的？
当真让她又敬又气。
又走了两天，钟居水已经是病体消瘦、面色苍白，无法自己站起身，只能靠人搀扶着。
好在总算到了边境军营。
远远看去就能发现军容整齐，一列列士兵英伟不凡，巡逻守营、穿梭而过。其余军士要么在奋力操练、要么就是在休整待发，一派的战意满满。
牧雪落看了微微摇头，看来这边关的将士们果然是磨刀霍霍。
递上帖子，连秦很快就遣了人来迎接。钟居水被送往军医处。
牧雪落随着兵士们一同前往。路上，她发现军营中士兵个个目露精光，一点都不像是被疫病洗礼过的。
她礼貌地询问一名军士道：“敢问这军中可有疫情？”
那军士答道：“起初是有的，但花都来的医官大人是妙手回春，亲自上山为我等兄弟采药，把得病的人都治好了。”他说起这件事，脸上全是感激。
牧雪落点了点头，心中安定许多。要真是如此，钟大人就有救了。但转念一想，以病为由的退兵之途就行不通了。
终于来到军医大帐，几名小兵帮着侍候钟大人，另有人去请医官大人。
这时，有人通报说连将军亲自来迎。
钟居水昏迷中听到，挣扎着要起身。
牧雪落怎能再让他任性，连忙把他按在床上，说道：“大人不可再动，我带人去见连将军。”
钟居水不依，仍然要起身。
牧雪落拗不过，想了想后松开他的身子，并回身环视众人，用眼神制止所有想上前搀扶的人。对钟居水说道：“大人，如果你能自己坐起来，属下们绝不再拦你！”
钟居水勉强地撑起胳膊，尝试了好几次，却都重新跌倒下去，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
他满目的忧虑一下子化作了悲哀。
满帐的人虽都不忍，但没人过来搀扶。大人，该休息了一下。
钟居水招了招手，将牧雪落唤了过来。
干巴巴的嘴唇开合，勉强说了句：“一定……要说服……他。”说完眼睁睁地盯着牧雪落，等着她的回答。
牧雪落两眼晶晶亮亮，似乎蓄了泪水。她坚定道：“雪落定不辱使命！”一字一句说得极为郑重。
钟居水欣慰地点了点头，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大人，大人。”
“大人。”
吓坏了所有的侍卫。
只有牧雪落不曾失态，她抓握着钟居水的手腕，知道他只是暂时昏迷。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快请那位医官来为他诊治。这疫病，拖不得。
她放开钟居水，整了整衣袍，带人走出大帐。
这下正遇上连将军一行人。
一群兵勇威风凛凛。只见当先一人三十多的年纪，龙行虎步、器宇轩昂。一身戎装更是衬得他英姿挺拔，双眼精光隐现。
不似西镐那位董将军般只嗜黩武，也不似花都那位曾小将军那样年少锐气。而是像太尉那样韬光的帅才。
如此懂得韬晦，又是如此年纪，当真不能小觑。
牧雪落深吸口气，看了看顾韦泷。顾韦泷淡淡点头。
牧雪落一步踏出，行了一礼，说道：“廷尉寺左平姚雪落，奉天子令，代钟大人与连秦将军商讨邑国事宜。”
“哦？”连秦看向身后大帐，说道：“钟御史何在？可是病得严重？”
牧雪落欠身道：“大人在帐内，还请将军吩咐医官治疗。”
连秦连忙说道：“我已经差人通知医官，我先去瞧瞧钟大人。”说着就要进账。
牧雪落连忙阻拦道：“大人是疫症，将军还是不要亲身探视。将军身系祯国大业，不能轻忽。”
连秦闻言，打量起牧雪落。
连日来为钟居水诊病奉药，让牧雪落十分憔悴，但却掩不住秀丽容貌。一路的颠簸风尘，只让她像被磨砺过的珍珠，愈加闪亮。
连秦眼前一亮，但马上就移开了眼神，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长相，说道：“这位……”他忘了牧雪落的自我介绍，略略想了一下才回想起来，“这位姚左平，钟大人倾力为国才有此一难，我身为边关守将，祯国之臣，岂能不亲往探视？”
说罢也不管牧雪落的阻拦，一掀帘帐走了进去。众人连忙跟上。
钟居水惨白着一张脸正处于昏迷状态，看得连秦叹了口气，说道：“钟大人真乃忠臣之表率。”
这时有一小兵跑来通禀：“将军，医官大人刚刚采药归来，这就来了。”
帐内众人都是神情一振，连将军也显出喜意。这让牧雪落颇多疑虑，他是真情、抑或假意？钟大人是来阻拦他的，他为何会有欣然的表情。
帘子一掀，一人身穿普通兵士的衣袍走了进来。身段窈窕，是个女子。
她形色匆匆，几缕头发从额角散落，垂到了眼前。身上还有几处污土痕迹，看来真的是刚刚采药归来。
她先是看向榻上的钟御史，见他满脸惨白，不由得眉毛皱起。再一抬眼，看向帐内诸人。待她看清榻旁的牧雪落时，不由得愣在当场。
连秦站在医官的身后，发现她衣服后面沾了一根枯草枝，便十分随意地帮她摘了下来，动作熟练地像是做了无数次。
而牧雪落此时也是愣住了。
不是因为连将军对这位医官的熟稔，而是因为这位医官正是宫中医女，玉竹。
牧雪落怔了片刻马上恢复常态，说道：“还请这位医官为我家大人诊治。”说罢为钟居水挽起袖子，露出手腕。
玉竹这才缓过神来，又看了牧雪落几眼才走了过去，放下药篓为钟居水诊脉。
诊脉的过程中，她的眉头一直蹙着，时而看看牧雪落，时而看看钟居水。
牧雪落心中有些忐忑。
依照她对玉竹的了解，上一次宫中大殿之事，玉竹定会怀疚于心，觉得愧对自己。眼下能够以治疗钟御史来偿还，她会觉得轻松才对。
为何她眉头紧锁？难道？
牧雪落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她也曾尝试为其他疫病患者诊过脉，有些人脉搏有力，服药可救；而有些人，脉息细弱，服药后并无多大作用。
她当时只当是各人体质不同，现在看来，怕是病症不同吧。
她担忧地看向玉竹，发现玉竹眼中满是忧虑。
她心下一沉，复而向连秦看去。
连秦此时盯着钟居水，但目光闪动间却经常拂过玉竹。
牧雪落知晓这两人之间必不简单，但现在心中忧虑钟大人的病情，也没空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