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平儿的搀扶,卫雨反感地挣脱掉。
平儿先是一愣,又伸手去扶。还没碰到卫雨的胳膊,她的手又被公主飞快地打开。平儿还在不解,突然,公主回过头,双眼瞪向自己,目光里写满了防备。
不要碰我!平儿忽然读懂了公主的眼神。她倏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公主……”话一出口又觉得十分委屈,如鲠在喉。
卫雨没有理她,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裙摆和袖子上沾了泥水也没有理会。她转身抬头看向殿门口张望的那一溜人。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那满身泥泞、眼神孤绝的女孩儿,就这样深深映在他们的眼中。
天地间安静地只能听到雨水落下的声音。
平儿一直看着公主,这时她也慢慢地站起身来,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最后都化成了对眼前女孩儿的悲伤和不甘。她咬咬嘴唇,暗自握紧了拳头。
卫雨把所有人都晾在那里,自顾自地向院子里走去。她所住的地方是名为“重华殿”的殿阁,庭院里栽种了各个不同时令的花木,一年四时都能赏到怒放的鲜花,想来自己这个“公主”相当得宠。
正值国丧,宫里华丽的装饰都被撤换掉,布置上了祭奠亡魂的白幡。这两天卫雨闲着的时候四处转了转,虽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却时时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这更加让她觉得不爽。
时值梅雨,院子里深深浅浅的紫阳花开得正好。雨水落到磊磊花球上,激得花株摇曳微颤,看得卫雨渐渐入迷。
没有侍女跟过来,想来是被平儿和安儿都叫回屋去了。
卫雨盯着眼前的紫色花海,试图整理脑海里的一团乱麻。
自己醒来之后,受到了精心的照料,食用衣着无不周全。只有每天的行程被人严格的安排:每天固定的时间起居饮食,早膳过后太医会来看诊,仔细地开出调理的方子。还有个老头子“右相”会来汇报“国事”,但是卫雨从来都没有听进去,也只以点头做为回应。其余的时间卫雨可以自己安排,四处行走也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
日子过得平顺安稳,可身边的人各怀心思,暗地里云波诡谲,卫雨虽无心理会,却实在算不上愉快。
在她的脑里,尖叫的是另一件事。
瘫在驾驶座里的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喘着粗气,勉强地抬起右手,扼上自己的喉咙。额角撞得青紫,眼睛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他勉强地睁着另一只完好眼睛,怒瞪着自己的脸,所有的憎恨都从那只眼睛里喷射出来。“你这……”
男人后面的咒骂,卫雨已经听不见了。
……
总觉得,命运和她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就是为了告诉她:就算是死,你也逃不出自己的命运。自由?那是你的命运里根本就没有写进的东西。你怎么敢奢望!
这该死的命运!
卫雨咬紧牙关,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缩成一团。雨似乎是下大了,从天而降的雨水从卫雨的头上浇下,从眼角流下来,流到脸上,又从脸上落到地上,看起来就像她哭了一样。
但是卫雨没有哭。她早就没有眼泪,她的眼泪在前世的紫阳花下就已经流尽了。“你看起来整个人都快要变成紫阳花了,”那个人向她伸出手,“到我家来吧。”
雪落。
卫雨张张嘴,这个名字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突然一个男声在她背后响起,打断了卫雨的思绪。
卫雨尚没有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起来。紫阳花消失了,阴沉的天空出现在视界里,雨水直直地打在脸上,还不由分说地直奔到鼻子、嘴巴和眼睛,冷冷的。双腿也突然发软。卫雨难受得闭上眼睛,身子向一旁倒去。
她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身体的一侧有温暖而结实的触感,后背和腿弯下勒着的分明是两条胳膊——她这才意识到,她是被人打横抱起来了!
卫雨慌忙睁开眼睛。而看到眼前之人时,她整个心似乎停止了跳动。雪落!
不对,不是雪落。眼前的这张脸,和雪落虽然有几分相像,但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分明是张男人的脸。这这这……卫雨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死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是谁?
感觉到怀中小公主的动作,男子低下头来,抿唇一笑,“你再乱动就要掉下去咯?”说完还使坏地颠了颠。
卫雨一吓,慌忙搂住他的脖子,两人的脸靠的更近了些。
她稳定之后,才发现这个男子正抱着她大步走回重华殿。他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自己冰凉的身体上,鼻间隐隐地嗅到他身上熏香的味道……卫雨感到自己脸红了,只好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看他。
卫雨的反应都被男人看在眼里。他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垂下头轻快地在卫雨的额头上“啵”地亲了一口。
卫雨激烈地打了个冷颤。那个柔软的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她的额头上狠狠地烙下了烙印,灼伤的肌肤正吱吱地冒着烟。
她僵硬地抬起胳膊,纤细的手指落到那个“烙印”上,痛的她闭紧了眼睛。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已经烧得这么烫了。
男人的恶作剧得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反应实在是有意思,婚约的取消我真是觉得太遗憾了——要不我请父相再答应我们成亲吧。”
“你说什么?”卫雨大惊失色,忍不住问道。
“你果然是可以说话的。哈哈哈哈……啊!”男人得意地说,然后又开始大笑。不过他笑到一半就惨叫起来,脖颈上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感。
原来,卫雨气急,张大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过男人还是忍住了,倒吸了一口气,走进屋内找到一张软榻才把卫雨丢下。平儿和安儿听到动静赶出来,见到狼狈的二人,惊道:“驸马大人……公主……?”
“快点给她收拾一下,等会儿父相就要过来了。”男人指指榻上的卫雨,毫不在意的指挥道。
“驸马大人……您,您流血了……”这次惊慌的是安儿。
卫雨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咬得太狠,已经咬破了皮。他脖子上一圈血红的齿印,星星点点的血迹蹭在男人素白的孝服衣领上,十分显眼。
不过既然没有流血不止,说明没有伤到血管,只是皮外伤就无甚大碍。卫雨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又觉得有些羞愧,干脆扭过脸不去看他。
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平儿和安儿都叫他“驸马大人”,难道那个人所说的婚约的事是真的?解除了又是怎么回事?
卫雨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简直在放烟花,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