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骤然被推开。
慕容长缨的那个随从面有急色地走了进来。
慕容长缨不悦道:“没规矩,出去。”
随从脸上尽是为难之色,听了慕容长缨的话后仍然想要近前。
慕容长缨面上寒意浓重,眯了眼看过去。
只一眼,那随从打了个冷战,纵不愿,还是退了下去。
还没等他出门,包北突然走了进来。两人在门槛处相遇,眼神中似乎爆出了火药味。
赴宴时为了传递消息,牧雪落留包北一人在楼下用餐,并未跟上来。
她瞥到包北,心中一跳。
近期如果有急事传来,不是郭辽就是荆迟,无论是谁,这个消息她都不能错过。
包北这次没有粗声粗气,进门之后面色极不正常地看了看慕容长缨,之后才去看牧雪落。
顾韦泷察觉有异,告了一声,起身将包北拉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顾韦泷从外间回来。
在牧雪落身边落座后,他耳语道:“荆迟夜探慕容府宅,找到私自泄放粮食的证据了。在敬夫人屋中。”
牧雪落眉头一皱,忍不住往慕容长缨脸上看了看。方才那个随从急匆匆来报的,一定就是府中发生了窃贼之事,或者是夫人受了惊扰。
她没想到荆迟竟然真能找到,而且还是在女眷屋里。这证据,若要真拿出来用,就真的撕破了脸皮。
慕容长缨依旧表情淡淡,时而亲手为牧雪落布菜,时而就楼下戏台上唱曲子的伶人点评几句。根本没有将那随从唤来一探究竟的意思。
牧雪落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以饮酒过量为由告辞。
两方人在门口告别,牧雪落坚持不用他们相送,于是慕容长缨也不勉强她。
夜色沉沉,东洛的寒夜依旧冻得人恨不得把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都盖上。
今夜无月,冷风阵阵。
牧雪落斜倚着车窗,对外面的包北道:“务必探听到他回府后的言行。”
她说得极认真,这项任务必须托付给功夫高强的人。他们这群人中唯一称得上是高手的只有包北,所以她托付得极为郑重。
今天的慕容长缨丝毫没有破绽,所以,最后一搏就在今夜。
她要知道,他得知妻子事已败露后,是如何的反应。
东洛一行,最终的结果就在此!
包北重重地点了点头,纵身一跃,进入了夜色中。
牧雪落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双手攥得紧紧的,久久没有回身。
顾韦泷借着微弱的夜色看到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突然很想将那两只手包如掌中,但他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吏服,勉强自己转过脸去。
慕容长缨骑着马,没有坐马车。
他握着马缰,身上的几分酒意一点都没有影响他。
他十分清醒地控制着*的骏马。
就在方才,他已经听过了随从的禀报,知晓府中进了人,夫人屋中丢了东西。
但他依然镇定如常。
他没有询问丢失了什么东西,只是这样缓缓驾着马,往府宅走去。
包北在暗中费力地摒着气息,他发现慕容长缨身边带的几个人都不是弱手,看来,荆迟进慕容府被发现也属正常。
这几个人,他应付起来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尤其这一次的任务雪落拜托得那么郑重,他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慕容长缨的背脊挺得很直,在马背上起起落落的,就像潮水。哪怕从未移动过,却已看似碧波千里。
他们一行人静静地回到府宅,看门人轻轻开启大门,没有发出一丝噪音。
慕容长缨下马,自行牵马进门。
进了二门之后,他才将马缰递给仆从,口中问道:“夫人呢?”
随从连忙道:“夫人在大堂等大人,说是有话要说。”
慕容长缨垂了眼,思索片刻,道:“告诉夫人,去卧房等我。”
随从仔细看了看慕容长缨的神色,才连忙往大堂跑去。
慕容长缨先去静房盥洗了一番,换上了居家的衣裤,这才去了卧房。
卧房的蜡烛燃着,满室晕黄的烛光。
他进门之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屋中桌子旁,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少妇----敬兰,他的敬夫人。
敬兰背对着他,双手攥着一方锦帕。
她咬着唇,似乎有极为困难的事情无法解决。
慕容长缨关门声和脚步声都十分轻,但当他走近时,她还是感觉到了。
她松开锦帕,却不肯回头。
直到慕容长缨坐到了她的对面。
“是你做的?”慕容长缨开口道。
敬兰眼中原本还有着惶然和无措,但听到他这一句话后,那些情绪突然间全部消失了。似乎像是知道了自己已经被判死刑后反而无所畏惧了一样。
她将锦帕放到桌上,道:“是我。原来你知道。”
慕容长缨闭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他才将眼睛睁开。说道:“我原不知道。”一瞬间的情绪泻出,似乎早已挤压了极久、极久……
敬兰紧张地皱起眉,盯着他的脸。眼里似乎流转过悔意,却又被一种坚持替代。
她的夫,她也不愿连累他。但是,她有她的理由。她必须做。
但是,她又不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变得不堪,变得丑陋。她希望在他眼中她还是那个温婉的妻子。
只是,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纵然她不想他为她承担什么,现在也晚了。
她伪造他私印放粮的证据已经丢了,现在又有朝廷的钦差在城中……她终究还是连累了他。
“长缨,我……”她开口,却倔强地不说下去。
“罢了,你把我交出去吧。”她道,眼睛,不再看他。
希望他不要犹豫,他一向不是个犹豫的人。
蜡烛滴泪,一滴滴流淌着。
室内一片静谧。
“如果是右相,他会怎么做呢?”静默许久之后,慕容长缨突然自言自语道。
敬兰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诧异地望向他。
而这一望之下,看到他清瘦的脸颊,刚毅的轮廓,她突然又不想离开了。
她意识到方才的决绝只是一时的逞强而已,她好想在他的臂弯中安睡到老。永远不与他分开。
“长缨……我……”一不小心,哽咽泻出。
一向坚强的敬兰竟然失声哭泣,这让慕容长缨愣了一下。
他看着珠泪从她腮边划过,一滴,两滴,就如那蜡烛低泣。
直到那泪珠划过脸颊,滴进了罗裙,他才恍然起身,将她拥进怀中。
他低声道:“不要怕,兰儿。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相信我。”
敬兰听到温柔的低语,只想沉睡在他怀中。
但当她被轻轻抱起放于床榻后,抱她的人并未一同睡下,而是缓缓退出卧房时,她终于意识到:她的妄为,可能真的会把她深爱的人推进深渊。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对面书房中的灯盏亮起,几名平日很少出现的下人随着慕容长缨走了进去。
那几个人都是府中豢养的死士,敬兰的心悬起。
他,要为了自己做什么?
那几名死士进了书房之后,包北再也无法探听到慕容长缨的言语。
那几个人的功夫个个不在自己之下,他没法靠近。
不过,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他再笨也懂得。
慕容长缨这是想要灭口。
不管他是想灭了祝枭那一方,还是敬夫人这一方,荆迟都逃不了干系。也就是说,自己这一方,无论如何都会成为被灭口的人。
他不敢再多停留,几个纵跃就远离了慕容府邸。
“啪”听包北说完,顾韦泷手中的茶杯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溅出的茶水洒落,他根本没有去管。
他皱着眉看向牧雪落:“大人,他若当真打算让我们出不去这东洛,我们带的人根本不足以和他抗衡。”
牧雪落也在听着包北的叙说,此时她和顾韦泷一样,心里也有些慌乱。
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按照包四哥的说法,他对敬夫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
顾韦泷眼中满是担忧,但他听牧雪落这么说,便也静下来仔细思索。
“但是,假报水灾以求赈济、让士绅豪门捐粮补充仓库一事,可切切实实非他不可。”牧雪落道。
顾韦泷恍然大悟:“你是说,他其实知晓敬夫人的作为,并且在暗地里还帮助于她?”
牧雪落沉默片刻,犹有些犹豫:“这么说来,他们夫妻二人因此事各有获利,只是二人并非共同行事而已。可以说,那些聚敛而来的钱财,他们的用处不同。”
顾韦泷轻轻点头,随即道:“可是就算知道是这样,还是避免不了这场祸事。”他盯着牧雪落的脸颊,他不担心自己,却忧心她的安危。
这一次带来的人不多,只怕是凶多吉少。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事。
牧雪落蹙着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半晌,她道:“如果是这样,我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这一桩祸事了。”
顾韦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既然他们夫妻二人并非是一起行事,那么两人自然各有组织。现在慕容长缨打算派人劫杀他们,难保敬夫人不是同样的想法。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敬夫人和祝枭有勾连,祝枭财大势大,想必收买几个顶级高手也不是困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韦泷的心竟像是被火烤着,没想到当真被他猜中。她面对的,并非胜利,而是危难。
牧雪落突然笑了笑,说道:“你们也别都愁眉苦脸的,他们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在城中动手,我们一日不离开方州城,就有一日是安全的。”
“可他们一定会严加防备,不让我们传消息出去啊。”包北道。这一次若是让雪落在这出了事,他第一个难逃干系。
况且,他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赴死。
看着牧雪落脸上挂着的笑容,包北心中无比的酸涩。
“我们还有时间,还可以想办法。”牧雪落依旧轻松道,“再不济我们可以在这儿勤练功夫,直到变成了高手再突围出去嘛,哈哈。”她轻轻笑了几声,却发现没人响应,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