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的门被人气急败坏地合上,元霁便已经肯定了这话本里说的就是这人。
“飞雨,把人放开吧,叫先生继续说。”魏槿倒是要看看这位周家公子还能听下去多少,这先生得来的消息究竟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元霁闻言侧身去看若有所思的魏槿,方才她一直没说话,如今却开口要说书先生继续将故事说下去,确定不是故意针对周家公子?
索性便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开口:“飞雨你就守着先生,等他将这故事讲完,把手稿拿来一观。”
飞雨自然应是,便坐在了楼下,守着那位说书先生。
楼下众人闻言都有些意外,方才二楼雅间的争执,有些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想到元家公子倒是一点都不肯退让,还要叫先生继续将故事讲完。
他们倒是能听个畅快了,但元家少不得要与二楼另一位公子结下仇怨。
粉黛倒是不劝自家娘子,方才她跟在娘子身后,也瞧见了那雅间里的人,她之前与表兄一道同游时,好像见过雅间里那位公子。表兄还与他寒暄过,说是从江南而来在京中时常与书院学子讨教,很有文采。只是一段时间不见,怎么会变成这样?
魏槿回了雅间,元霁跟着她一道,正欲开口问些话,便听到后边有人跟着进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见是粉黛,便将话咽了回去。
“方才你与他说话,可曾瞧见雅间里有人?”以元霁的敏锐不可能没注意到那人。魏槿见粉黛进来,也没有转移话题,说着便看向了元霁。
元霁恍然明白她的用意,笑了:“娘子是瞧见那人才特意叫那先生继续说下去么?”
“我看他那身打扮倒像是周公子身边的小厮一类,不曾仔细留心,娘子是发现什么了?”衣着打扮就与楼下那猖狂的小厮无异,是以他没怎么留心,主要还是看周家这个公子是个什么人。只是一番交谈下来,倒是没什么可高看的地方。
元霁看人的习惯与她不大一样,其次有周公子与他说话,没留心到那个小厮的不对也是人之常情。
“我瞧那人生得清秀,不像是京城人,且眼睛微红神色憔悴,恐怕不是周家小厮一类。且这人真的喜好男色的话,为了掩人耳目,或许就逼着这些人扮作身边的小厮也不无可能。”魏槿见过的人不少,要说认人还是能认个八成的。
元霁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皱起眉来,这周家胆大包天行贪墨之事还不够,如今连人命都如此轻贱,实在不妥。
“那人,好像是江南进京赶考的学子,我与表兄同游时偶然与他见过一面,他勤奋好学时常去书院与京中学子交流。”粉黛听着娘子的推测,见着元公子没有说话,便先开了口。
魏槿闻言蹙起眉来:“你可确定?这当真是江南来的学子,那事情可就不简单了。”
陛下有多看重此番科考,想必京城有些脑子的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动江南的学子,岂不是自寻死路。但瞧着周家这样,似乎也并不畏惧陛下,周大人尚且如此,底下两位公子猖狂一些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元霁是后知后觉,若说方才那小厮是江南进京赶考的学子,那方才话本里所言折磨致死的人数又有多少?
“虽然人憔悴了些,但我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粉黛笃定地回道。
看着娘子与元公子的脸色同时不太好,粉黛也意识到这件事情远比世家子弟的风流事迹还要严重许多,若是要证据那还是草菅人命,但世家大族对于人命的轻视不亚于对草木的态度,尤其是眼下这个人家显然来头不小。
“我看你还是派个得力的人去大理寺问问,最近京中各地前来赶考的学子可都还好,有无失踪。”也不知道这些纨绔子弟都霍霍了多少前来赶考的学子,这事一旦闹大,只怕陛下要震怒。
元霁点头,出去吩咐从语去大理寺问梅宽程,最近京中事多,失踪了几个学子这样的事,只怕梅宽程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关注此事,倒是给这些纨绔子弟可乘之机。
雅间里,魏槿看着粉黛有些紧张的样子,想到她与她那表兄的事,便多问了两句:“怎么?你表兄与这人关系不错?”
“表兄与他还算投缘,聊了不少。”粉黛不明白自家娘子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老实地答道。
“既如此,那还是早些将人抢过来好了。”魏槿坐直身子,开始思索对策,对付纨绔子弟她也是有几分心得,周家公子不比谢家公子之流蠢笨,那就不走寻常路,让他自己猜去。
元霁在雅间门口,听得自家夫人用这种风轻云淡的口气说要抢人,只觉得头疼。
“夫人打算如何抢人?”
“你不是说叫我为所欲为么?今日就让你好好地出一回风头,虽然可能不太光彩,但救人要紧,顾不上这许多了。”正好给西阳王那些人一点元霁昏头了的迹象,好叫他们信以为真。
粉黛正欲开口说话,就听得自家娘子这番话,心中顿时有些讶然地看向了元公子,这话是何时说的?
“你想怎么做?”元霁知道她的未尽之言,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要如何抢人?
明抢就未免太明显了,总得给出个理由吧?元霁正想着,就听到身侧女子带着一点恶趣味开口:“自然是随意寻个由头直接抢了,不过是一个小厮而已,纨绔子弟行事的时候可没想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今日我们就做一回纨绔子弟。”
粉黛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娘子,正想说些什么劝阻时,就听到元家公子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这种事情不要慎重考虑一下吗?直接就应下了?!纨绔子弟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吗?粉黛这时候想说话却又不敢说,两个主子都有此意,她出言搅了二人兴致也不好。
“粉黛,你觉得呢?”瞧着这小丫头的脸色,魏槿忍不住想逗她。
对上自家娘子打趣的笑,粉黛很是无奈:“娘子倒是越发像小孩子了,从前也不这样行事。”不过却有几分幼时的模样了,姑娘年幼顽皮成日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少,但能做得实在太少,眼下那点顽皮倒是让她冷清的性子添了两分活泼生动。
粉黛没法说自家娘子不好,只能委婉地换了个说辞。
元霁在出门之前也没想到今日此行能见着魏槿这样恶趣味的一面,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前生尚且年幼顽皮的魏槿,她本身是个很活泼好动的姑娘,只是内宅困住了她,前生那些事积在她心头让她没法自由随心行事,如今才堪堪窥见一点她的本性,自然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而粉黛的话也侧面证明了,他所见的一切并不仅仅只是一场幻梦。
“京中世家规矩繁多,难得有此机会,何乐不为呢。”虽然元家并未用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框住她,但不好仗着元家纵容,她就横行无忌。
这几日可以,一来是元霁要借此迷惑西阳王,二来是救人要紧,不过是一点名声,比起一条人命倒也无足轻重。
最要紧的是元霁同意了。
听着说书先生的声音,魏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而且听这话本子里说的,只要有一半儿是真的,这人祸害的可不少。”虽不知是否属实,但这话本通篇讲下来,这所作所为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哪怕只有一半儿属实,那也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你在外边盯着点那位周公子,他若是要走,你就叩门三下,想来他若是对自己做的事情有数,必定心虚。”
这些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只知道找家中善后,但也有不想被家里人知道的时候,今日正好撞上,何不顺势做点文章呢。
粉黛点头出去了。
“所以等周家公子一出来,你就叫护卫上去将人抢过来?”虽然任性莽撞了些,但也并非不可行,今日带出来的人除了魏槿与粉黛都是会武的,抢个人不在话下。
魏槿含笑看着眼前人:“先把人抢过来再说,那位周公子势必要追问原因,你觉得我是随意找个由头,还是不答为好?”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元霁摸不准她的想法,便直接道:“你想如何如何说?”
“我就说,想抢就抢了,叫他有本事抢回去。”纨绔子弟不是嚣张跋扈么?那她就更直接一些,想来那周公子也拿不出身契将人带回去,更不敢将他祸害良家男子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招倒是妙。以这人的性子,想来也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一旦宣扬,他做的那些事情就要瞒不住了。
“不过,单单抢一个人就太明显了,索性就借着方才那说书先生挨打一事将人扣下,也好堵住周家的嘴。”魏槿也不清楚那雅间里还有多少人,不过想来周家公子也不会带太多人出来,人多难免会露馅。
只是不知道周大人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行为是否知情,若是知情这周大人的胆子倒是大得很,若是不知情那对自己的儿子也未免太过信任了一些。
“想来周如海知道了,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件事一旦闹大对周家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魏槿看着他风轻云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知道他没把周家那位大人放在眼里,至于周大人要做的事情他也心中有数。二人正随意聊着,就听得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魏槿与元霁对视一眼,一道往外走。
“元公子好大的阵仗,如今连我的小厮都要扣下了?!”周二怒不可遏地对着元霁质问道。
魏槿对纨绔子弟倒打一耙的事见多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元霁应对这样的纨绔子弟,倒是很新奇。
“他打了人,自然是要送去官府的,难道周二公子要给这小厮善后?前不久才说他蠢笨,不妨送去官府好好管教一番。”元霁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到周二身后那几个小厮身上,有两个生得格外清秀,但面容憔悴,衣裳也不大合身的样子,忍不住拧眉。
京中纨绔子弟若是都如此,只怕往后科考再难有什么好的人才了。
“本公子的人就算是有什么不对,那也该交给本公子,哪儿轮得着你多管闲事?!”
魏槿看向跟在她身后与粉黛并肩的从语,对着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上前一步来,从语领会上前:“你带着护卫去把那些小厮都扣下。”
虽然不懂自家主母为何要吩咐这话,但从语想到自家公子的吩咐,对着身后的护卫一招手,越过周二公子就将他身后的小厮们都扣下了。
“现在,他们是我元家的小厮了。”魏槿上前一步与元霁并肩,理直气壮地开口。
周二也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这样对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好一会儿,才恼怒地瞪向眼前的女子:“你这是强抢!”
魏槿嚣张地点了点头:“我就强抢了,如何?”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倒真是不错,看着眼前这位周公子变换的脸色,魏槿觉得怪有趣的。
周二第一次被一个女子下面子,当场就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魏槿,只是还未打到人,就被人抓住了手臂往旁边一甩,栽倒在雅间的门口。
魏槿一步也没有动,看着倒在地上哎呀叫唤的周二,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对狗男女仗势欺人!”向来都是他仗势欺人的,如今反倒是成了被欺的那一方。
头一回被这样骂的夫妻二人倒是一点都不恼,甚至体会到了一点仗势欺人的趣味。
“这周家二公子向来在外边横行霸道,今日竟然骂别人仗势欺人?这简直是笑话。”
“别是得罪了元家人,在这儿倒打一耙吧?”二楼雅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这议论声也毫不避讳。
这些话直接将魏槿逗乐了,她是真的仗势欺人,谁能想到在外人眼中,反倒是周二不对。
元霁一直注意着魏槿,瞧见她唇边笑意越发上扬,忍不住也跟着一道笑,今日这一趟倒是有意思。
“我要回去告诉我爹!让他好好在朝堂上参你一本!”周二听着周围这些议论声,再看眼前这对夫妻嘲笑般的模样,打也打不过,人手也不及,只干巴巴地撂下话,甩手走了。
魏槿看着周二远去的背影,还不知是谁参谁呢。
雅间里,元霁给魏槿倒了一杯茶,从语和粉黛站在一块,周家的小厮唯唯诺诺地站在雅间里,不敢抬眼多看二人。
“公子,说书先生与那小厮也带上来了。”飞雨将说书先生的手稿放在桌上,便退到了从语身边站好。
“这手稿是何人交给你的?”元霁看向那位说书先生,手稿上的字迹工整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就只能问一问这说书的了。
说书先生一脸为难地开口:“这是一个塞了银子的小厮给我的,我向来都是拿了好处办事,说点故事罢了,没想到今日这事闹得这么大……”他以为就像之前那次一样安然无事,谁能想到今日还挨了一通揍。
魏槿上次就是如此吩咐粉黛去办的,只是之前谢二没有当场闹起来,事后谢家也没有将事情怪责在他身上,兴许也是因此才生出了侥幸之心。
“你可以走了。”元霁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将这人放走了。
“飞雨,你将这些人带回元家。”
魏槿对粉黛招了招手,粉黛走到娘子身边附耳听吩咐:“你将这些人带回元家的路上将人放跑,就留下那两个人即可,让飞雨安顿好他们,晚些到八宝楼来寻我。”
其余的都是周家的小厮,就是留下了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索性就给他们一点机会。
元霁就坐在她身侧,听到她这般吩咐粉黛也并未阻拦,反倒是低笑一声,这姑娘倒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周如海在书房里正发愁呢,就听到管事在外边拦着自己的儿子:“二公子不得入内,老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爹!你可得给儿子讨回公道,元霁和他那个娘子实在可恶!”周二没听到书房的动静,索性就直接拍打门,一下又一下,直到书房的门打开。
周如海黑着一张脸看他:“你去招惹元霁做什么?”论文论武都及不上的人,这二人平日里见一面都难,怎么就偏偏今日撞上了?
周二便添油加醋地将在茶楼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父亲,末了还道:“爹,您一定要好好参元霁一本,他也太嚣张了,还有他那个夫人,什么小门小户出身的也敢在我面前嚣张?得让他们好好地把我的人送回来。”
周家的管事在旁边听着都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公子,这确定不是公子得罪了人家,这才被‘仗势欺人’么?
不耐烦地将二儿子赶走,周如海走进屋里,看着管事:“元霁这是疯了不成?”
好端端地与他这个纨绔儿子计较什么?抢几个小厮家仆倒也没什么,元家又不缺,只怕是想给那个臭小子一个教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