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2023-04-08 11:086,632

  想起1999年夏天,韩锡最先感受到的是燥热,那热浪好似能穿透时间把他笼罩其中。那年出了四月,天气就反常地热起来。宿舍里没有电风扇,睡觉前,他在额头和肚子上分别搭一块湿毛巾,但半夜里还是会常常热醒,挺尸般突然坐起来,黏腻的空气吸进来,再被更浑浊地吐出去。窗明明开着,但没有风,万物处在一种静止中。有人骂,说这不像东北的夏天,老天爷指定没闷好屁。

  时间只剩最后两个月,黑板上触目惊心的两个猩红加粗的大字“冲刺”。尽管以韩锡的成绩,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手拿把掐,但他知道,他不能掉以轻心,他接受不了落榜心仪的大学,更没功夫去复读一年。他已经学会从容地藏起那份急切,外人只看得到沉稳。现在,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备考上。至于家里,有大哥。

  韩锡每两个礼拜会回一次家,学校离江北街有五十分钟车程,在校门口坐一辆招手即停的小巴,到江北火车站下车,再从那里换30路,坐两站就到家了。韩锰炒几个菜,偶尔也从外面买点熟食烧烤回来,兄弟俩说些彼此生活里的新闻旧事。韩锡常常是心不在焉的,父亲走后,家对于他逐渐陌生起来。他不想这样,但也只是任由事态发展。韩铜事事依赖大哥,跟他却不亲近,从小就是这样。韩锡好似饭桌上的局外人,他们的世界相隔遥远,他料想以后会更远。

  高考前他最后一次回家吃饭是六月下旬,那次他听说韩铜找到了工作,在江南的陶瓷厂画盘子,他干得不错,还拜了师父。这对韩锰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韩锡却看出,大哥的喜悦和欣慰都不是全然明朗的,好像罩在一层云雾里。大哥有心事。

  高考那几天,是韩锰骑着自行车送韩锡往返考场的,韩锡本来可以自己骑车去,但韩锰不想他分神,路上可以把要考的东西在心里温一温。他像每一个家长那样抱着保温饭盒留在校门口等待,在韩锡走出考场的时候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不做多问。最后一科考完,韩锡心里、脑子里终于倒空了,像发了一场高烧,浑身每个骨节都疼过一遭,缓过来后有种说不出的舒爽。回家路上,他坐在车后座上,看着大哥背心上一圈圈的汗渍,心里一酸。

  暑假开始,韩锰就忙得不着家。韩锡一次问起来,他说最近火腿肠供不应求,他在找新的供货渠道。那些日子韩锡总是昼夜颠倒地在家里看小说,有几次他听到大哥说梦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紧攥着双手,出了一头的冷汗。

  韩锡本来应该在那个时候觉出不对劲的。

  7月20号早上,韩锡在睡梦中听到韩铜出门,到了下午下班的点儿,他没有准时回家。韩锡等他等到晚饭的时间过了,又去他每天会坐的2路站桩等,直到天擦黑了也没见人影,这才慌了起来。往厂里打电话,说他师父今天请了假,午饭后就没人见过他了。大哥已经好些天没回家了,之前往回打过一个电话,说忙,这几天都回不去,让他照顾好韩铜。韩锡于是拨了大哥的手机,可那边却关机。韩锡赶紧出门去找,江北街从头到脚走了两趟,又去了他每个礼拜去洗澡的梦巴黎,还有常去散步的广场,都一无所获。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没道理这时候还不回家。韩锡心一沉,怕是遇到什么事了。接着,他就注意到门缝下塞着什么,像是封信。他走过去捡起来,确实是封信。信封沉甸甸的,倒出来,里面除了张信纸,还有韩铜的生肖牌。信上说,韩铜在他们手里,韩锰欠了火腿肠货款,要他马上拿钱来赎人。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想保韩铜安全,就不要报警,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信的最后留了个手机号码。

  大概是韩锡读信的样子太慌张了,被出来退瓶的老孟媳妇撞见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她问。韩锡把金属牌攥在手里,强装镇定。没事。没什么,孟婶儿。你哥呢?今天怎么没出来画画?韩锡答不下去了,转身进了屋,把门死死关上。

  他们是谁?从信的内容看,应该是大哥买卖上有往来的人,这些事韩锡从来不过问,甚至连跟他搭伙做生意的人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他没了主意。如果真是这样,韩铜应该没有危险,他们要的是钱,况且是生意人,不是亡命徒。打了一晚上电话,大哥的手机始终关机。

  韩锡度过了煎熬的三天,甚至比守在父亲的手术室外还要心焦,那时候有大哥在,但现在,他没了主心骨。韩锡第一次经历了大哥的缺席。他去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拨了信上的那个号码,接通了,他心怦怦跳,喂了几声,赶紧搬出提前打好的腹稿,说大哥暂时联系不上,但他会想办法,想先听听韩铜的声音,确认他是否安全。都是在电影里学的。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

  韩锡也去厂里问过一次,想找到大哥的合伙人,但厂里最近没什么活儿,在放假,人都回家了。能问的人都问过了,韩锡不知大哥还能去哪儿,不知是不是应该去报警,他连大哥欠了多少货款都不清楚,对方显然不想跟他废话。

  他几乎水米未进,盯着窗外的那条小路,大哥要是回家一定会经过那里。那本看了一半的《天龙八部》在桌上扣着,过了要归还的期限。他甚至忘了去学校,忘了高考分数快要出了。

  三天以后的上午,从那条小路开进来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辆面包,上面贴着集春市电视台的台标。两辆车相继在韩家门口停下,从面包车里下来一个大嗓门的女记者,和一个摄像。

  敲开门,外面的人都被韩锡的样子吓了一跳。天啊,这孩子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来围观的邻居惊呼。韩锡过了许久才弄清楚,他们不是为绑架案来的。他从那个女记者口中得知了他的高考分数,他考了全市理科第三名。市里为了表彰成绩优异的毕业生,要为他们颁发奖学金,还要拍成片子在电视上播。韩锡从一个穿合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企业家模样的男人手里接过了大红烫金的奖状,女记者还想进屋拍点素材,远远地就飘来了警笛声。

  你是韩锡还是韩锰?韩铜是你兄弟吧?我们接到报警,在水泥厂的一栋废弃家属楼里发现了他,现场还有一人重伤,是一个叫路诚的,认识吗?韩锡茫然地回答着,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弄明白警察在说什么。

  行了,别拍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警察伸手挡住摄像机镜头。但围上来看热闹的邻居更多了。

  最后一次见你哥是什么时候?警察注意到韩锡手里的奖状和奖金证书。

  三天前的早上。

  他这么久没回家,你没觉得不对?

  韩锡转身进屋,找到那封信。你们说找到我二哥了?

  尸体是刚被发现的。有人认出了他,但还需要家属进一步确认。警察扫了一遍那封信,然后把它放进证物袋。绑架?这个情况我们倒是不了解。

  我大哥呢?你们能找到他吗?

  他也失踪了?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情况显然比预想的要复杂。

  ***

  韩铜的死讯让韩锡结束了几天以来的浑浑噩噩。去公安局做笔录,认尸,提供大哥的社会关系和失踪前的行踪,他还偷偷地去过发现尸体的那个废弃家属楼,只见到楼道里一溜紫黑的痕迹。那是韩铜的血吗?

  韩铜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死因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头部造成的颅内出血。路诚的情况也类似,但他运气好,命还在。凶手很老练,现场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凶器也没找到,那封绑架信只有韩锡一个人的指纹,导致警方无从下手。警方猜测为绑架撕票,韩锰的失联很可能也与此相关。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却有不少漏洞。

  根据绑架信上所说,绑匪该是和韩锰有生意上的往来。警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火腿肠厂家的销售经理,于是找洛阳的同事配合了调查。销售经理坚称没听过韩锰这个名字,他拿出集春的代理合同,其中一份上面的名字是陈建桥。陈建桥就是韩锰的同事兼合伙人,但他半年前就带着一家老小离开集春去东南亚做生意了,谁也联系不上他。而销售经理这几天一直没出过洛阳,有可信的不在场证明。

  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合作伙伴?失踪前韩锰说过,他最近在找新的供货商,这么说生意应该是还在做。但查了一圈,没什么眉目,那些过去从韩锰那里拿货的小店也说近来都没见他。嫌疑人名单上的名字越划越少,最后一个也不剩了。找不到韩锰欠货款的依据,他外出躲债或卷款跑路的推测也站不住脚。何况韩锡打死也不信大哥是那号人。

  那封绑架信也很古怪,哪有绑匪会在上面留电话号码的,向来都是他们打来,由他们掌控节奏,家属只有接听指令的份儿。手机号自然是拨不通了,多半早被处理了,因为没有实名信息,想找到买卡的人难如登天。

  最解释不通的是,路诚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是被同一凶手所伤的受害人,还是说根本就是他绑架了韩铜?那他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呢?如果是两人互殴所致,伤得那么重,没道理还能处理凶器。路诚抢救苏醒以后,因为脑神经受损,智力降到了幼儿水平,过去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对于那天所发生的事,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信息。而他的社会关系则复杂到令警方头疼,案子查到这里就进入了瓶颈。

  韩锡一个人处理完韩铜的丧事,就开始拼了命一样四处寻找大哥。他相信,韩锰的失踪绝对不是巧合,现在,大哥失踪前的种种表现都成了别有意味的征兆,韩锡一遍遍地咀嚼着,想从中提取到某个被忽略的细节。他每天清晨出门,不放过集春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暗巷,甚至城郊成片的农田和荒地,要把整个城市底朝天翻个遍。从前他只是埋头读书,除了家和学校周边,集春的大部分地方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甚至搞不清珲江以怎样的形态穿城而过,现在,集春开始在他脑海里有了形状。

  然而这些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

  差不多一个月以后,韩锡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他心仪的学校和专业。通知书是李青帮他从学校取回来的,她看着韩锡,看着他眼里同时涌动着茫然和激愤,像一个很陌生的人。她目睹了韩家的第二次坍毁,韩锡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么说也许不准确,因为他尚未生还。李青有种预感,韩锡的人生将从此改变,或许还有她自己的。

  距离去学校报道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杀韩铜的凶手没有头绪,大哥的下落也依然成谜,韩锡知道,该做选择了。走,还是留。如果说之前父亲的死还可以归为一种偶然,那么现在,他不想再把这理解成偶然了,他不想过一种被偶然裁定的人生。他要找出那偶然背后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做好准备了。他不怕被粉碎、被摧毁。

  一个晚上,他坐在书桌前——他曾经埋头苦读的地方,亲手撕了那张录取通知书。这比想象中容易,韩锡想。但下一秒,眼泪就下来了。那是出事以后他头一次哭,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韩家。他曾以为家永远在他身后,但好像就是一走神的功夫,家已经不在了。

  很快,江北街的人都知道了韩锡的选择,知道在找到他大哥之前,他哪儿也不会去了。上门来劝的人不少,都是韩立彬的旧识,不过是些替韩锡惋惜的陈旧说辞,也有人把他的举动说成是一种辜负,韩家人在天之灵不会希望他这么轻易地放弃,放弃一种好不容易才赢得的未来。韩锡不出声,不赞同也不反驳,他们说得累了,就走了。慢慢地,再没人来了。他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韩锡是给脸不要脸了。

  韩锡总是想起高考结束以后的那个下午,大哥载他回家,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到大哥背心上的那圈汗渍。一想起大哥,那个画面就会条件反射般地出现在他眼前。韩锡要疯了。

  没过多久,能查到的新线索和知情人就变得极其有限。医院去过了,路诚确实傻了,把导尿管里的尿呲了韩锡一身。警方调查过的那些跟火腿肠生意有关的人他一个个都再问过了,直到他们见到他好似见瘟神一样躲。他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认识大哥、见过大哥的人,事无巨细地询问每一个相处或对话的细节,密密麻麻记了一本又一本。但大多信息最后要么被证明是无用的,要么会把他引向一条死路。日复一日,韩锡的寻找几乎是不得要领的,甚至是野蛮的,他吊着一口气,不敢泄。

  最后,终于无心插柳地得到了一条真正算得上有用的信息——就在韩锰失联前,有人见到路诚带着他进了梦巴黎的大门——那是路诚的地盘,直到晚上,也没见韩锰出来。提供信息的是梦巴黎旁边停车场看场子的老头,因为酗酒,老头已经丢了工作。韩锡问他那天有没有喝多,会不会看走眼了。老头眼睛透着精光,别人不好说,我的眼睛越喝越亮。

  路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路诚这里。韩锡愈发确定,大哥的失踪和二哥的死一定和路诚脱不开干系。

  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为了寻找迟迟没有归家的二哥,韩锡去过梦巴黎,可惜当时没有留意到什么。他于是整日整日地去梦巴黎蹲守,一个大活人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是生是死,总会留下点痕迹。员工、熟客,还有楼上盲人按摩店的师傅,他一个都不放过。但梦巴黎是什么地方,才蹲了不到一个礼拜,他就被“请”了出去。动手的人看他文弱,手底下多少留了情,要么,就不是断了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韩锡再去找路诚的时候,他已经被魏书明接出医院,收留进了土房子。跟着魏书明以后,路诚规矩多了,像个乖巧本分的孩子。韩锡直接跟魏书明说明了来意,跟着以租客的身份也搬进了土房子,住在二楼,路诚对面的房间。他打定了主意,要守在他身边,一刻不歇地盯着他。路诚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也许哪一天,他会突然好起来,或者至少记起点什么。

  很快,路诚的杀机也浮出了水面。有人回忆起韩锰和路诚似乎曾因为一个女人有过不快。女人叫曲家蓝,中俄混血,有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曾是路诚的女朋友。韩锡向李青求证过,她确实知道曲家蓝,但也仅仅见过一两次面。然而,就在韩锰失踪前后,曲家蓝也人间蒸发了,她在集春没什么亲人朋友,没人知道她的来处和去向。那人做了大胆的猜测,路诚发现了韩锰和曲家蓝的私情,一不做二不休,把两人都处理了。

  ***

  住进土房子以后,韩锡慢慢意识到,寻找大哥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持久战。对持久战来说,激情是无用的,只会耗损他,他要做的,是把心尽量沉下来,把一切多余的想法都排空。

  最难熬的是寒暑假,九九年刚好赶上大学扩招,班上但凡用点功的同学都有书念。接下来就是躁动的千禧年,外面的世界以过去不曾有过的速度在变化着,像一只转动中的万花筒,不断组合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新机遇。韩锡不去参加同学聚会,跟过去的同学也少有联系,但却难以逃开归乡的他们所带来的新世界气息,凛冽的,带有某种侵略性。而他所处的周遭则散发着近于陈腐的霉味。每个人似乎都在以自身的变化无声地告诉韩锡:你选错了。

  说完全没有动摇是不诚实的。随着时间流逝,揭开真相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而人们对韩锡的评价,也从一时冲动、有情有义,变成了较劲、属驴的、一条道走到黑,最后只剩四个字,脑袋坏了。

  有个晚上,韩锡去小卖部买挂面,遇见了高中班上一个男生,他长得人高马大,常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成绩不太好,以前自习课总是从后门溜到操场打篮球。韩锡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也忘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浪费人生也是种犯罪。他突然没头没尾地朝韩锡说。

  同样的问题,韩锡也拷问过自己。值吗?可没什么值不值的,他清楚,这是他唯一的立场,他有且仅有的选择。如果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他将永远是个逃兵,他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那块背心上的汗渍将成为他午夜梦回的心魔。

  零二年,韩锡送走了最后一个复读的同学,他是个美术生,复读了三年。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请韩锡去学校后面的小店喝酒。他说他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他恨集春,恨复读班,恨一遍遍画的石膏像,甚至恨这家店。他仰脸把杯里的酒干了,哭了起来。这些年,谢谢你还在,谢谢你陪着我。韩锡想,是啊,再没有一个人需要他陪着了。几天以后,韩锡收到了他寄给他的一张画,画上有个男人,身形和韩锡有些像,他盘腿坐在一片水域里,水面是暗色的,看不出是湖还是海,水没过了他的小腿。他双眼低垂,脸上有一种淡然,仿佛已经超越了人性到达了神性。韩锡看了几眼,就把画收进了抽屉里。没想到连你也误解我。

  大哥有些存款,是给他上大学准备的,再加上后来厂里还上了韩立彬的医疗费,起初韩锡并不担心生计。但钱总有花完的一天。搬进土房子的第二年,韩锡给自己找了个营生,一份方便寻找大哥、时间自由的活儿——做搬家工。一开始挂职在一个搬家公司,不正规的临时工,有活儿他就有工资拿。干了一段时间,韩锡自己买了车,另找了搭档单干。他做事踏实,从不多话,沟通也有效率,生意一直都过得去。赚得不多,但足以糊口了。

  以韩锡的能力,找份坐办公室的工作并不难,但他却有意选了体力劳动,想以此提醒自己,这样的生活是临时的。

  其实你是想惩罚自己吧。你总是觉得,从来没有为家里人做过什么,也许身体受罪,心里就能好受一点。后来他从李青嘴里听到了这种解释。他没有否认。

  最初的一个月,韩锡是咬着牙靠意志力撑下来的。脸面上的事他不计较,但身体真的吃不消。他的身体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单薄,一双纤瘦的手握笔时合适,做重活却太细弱。别人轻轻松松就背起来的箱子,到了他这儿,要脸上的表情跟着一起用力。好在同组的师傅人好,没嫌他拖累,教他怎么用劲最省力又不容易受伤。那些天,每一顿他都恨不得把眼前的饭菜囫囵吞下,晚上头沾到枕头下一秒就入眠,早上醒来需要把散成烂泥的躯体重新聚合才能勉强爬起来。身上的汗味经久不散,像一块馊了的毛巾,怎么也擦不去。

  大半年以后,韩锡有次无意在镜子里瞥见自己,那个微微驼背的高中生不见了,肩膀和小腿的肌肉开始有了线条。那匆匆一眼间,他有些心惊。他越来越像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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