伎人各有思想,自然也就有着不同的个性,有的胆小,躲在一边自始至终不敢出声,有的胆大,刚才要是辛柑没有及时赶到,差点就要捋起袖子和几个人干起来了,还有的内敛,除了感谢之词不再另外说什么,还有的藏不住话,一见辛柑就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边上有不想惹事的,连忙去拉她,让她少说一些。
倘若这时候辛柑还是之前的那个辛柑,和教坊司不过是略有联系,那她一定会选择事不关己,这天下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件看不下去也管,那件义愤填膺也管,那她岂不要忙死?然而此时此刻,教坊司的全部担子都已经落到了自己头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再能给予她们庇护,要是不管,这教坊司可就没法了。
这回,她纵然不想管事,也不得不管。
“我今日来,就是来接管教坊司的,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与我说,从此之后,这教坊司的人,便都由我罩着。”
辛柑一句话表明了身份,伎人们大概还不知道她已经是教坊司的新主事,以为她还是个与她们两个世界的外人,所以说话多有顾忌,但是她既然全都说明了,那么一切就都可以放到桌上明讲。
辛柑亮出身份之后,果然引来伎人们的纷纷震惊,一个个都是一脸的惊讶,窸窸窣窣低语个不停。
自从甄主事因病离开后,她们倒是听说了要有新的主事来,这是必然的,但原以为不过是从朝廷里来的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官员,想来也不愿意来她们这肮脏之地,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们,对此,她们也是提心吊胆着。
万万没有想到,这新来的主事不仅不是个她们想象中的油腻中年男人,居然正是她们一心敬仰的佑安郡主!
这教坊司之中,难不成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真……真的?”
“佑安郡主您……”
伎人们皆不敢置信,愕然了许久,才在辛柑肯定的目光中相信了这一事实,有好几个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正捏着帕子擦眼泪。
辛柑的虚荣心与英雄心理不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本就挺拔的腰板又挺直了许多,在自己的小迷妹中间自信地踱着步。
“所以你们不必再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与我说。怎么?有人欺负你们是吗?”
一个哭哭啼啼的伎人忍不住率先告状:
“郡主说得没错,教坊司本就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早在甄主事离开之前,就常有人来闹事,甄主事离开之后,他们得知这里没有了主事的,更是变本加厉地来闹,甚至演变到了郡主您刚才看到的那样,光天化日抢人,郡主!您要帮帮我们啊!”
光是听这声泪俱下的控诉辛柑就已经一腔怒火了,只不过怒火归怒火,她心中尚有疑问。
“甄主事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他又有什么本事?能挡得住那些不管不顾的世家子弟们?”
伎人们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想着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原因,何况来了佑安郡主,以后大约是见不太到甄主事了,也就不怕他知道她们说了他的坏话。
“那些世家子弟再不管不顾,也不能有甄主事不管不顾,郡主您是不知道,甄主事啊,可是个最泼辣不过的人。”
一人开了口,其他的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辛柑面前说起了甄主事的故事,俨然一副为了讨好新领导,不惜将前领导的底裤都扒出来的样子。
“甄主事可是能舌战群儒呢!上次有人来闹事,带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您猜怎么着?竟被甄主事骂得灰头土脸地出去了!我们见了都怕,甄主事可当真是个厉害的。”
咳咳,一个人骂倒一群人,放眼全大炘,应该都找不出再一个战斗力强过甄主事的人了,不愧是李尚书青眼相待之人,不俗,当真是不俗。
有甄主事在前,自己接手之后更是不能让伎人们受了委屈,否则岂不是要被她们说成不如别人?辛柑更是觉得这差事不太好当,一面想着要如何开展工作,一面不自觉地又踱起步来,这一圈走下来,就被她看出了一些可以下手的地方。
教坊司一看就已经年份久远,年久失修了,不要说里面没个看守的人,就算门口日夜巡逻,这矮墙要是想翻个人进来也不费吹灰之力,明摆着就是引人犯罪。
“教坊司好歹也是个朝廷职属,不能设在宫中也就罢了,好歹也找个好点的地方,这荒僻之地,还不派人来看守,礼部也是管理疏忽。”
以辛柑佑安郡主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也无妨,质问礼部管理无方,她也有这个资格,然而在伎人们听来,她们不过是礼部之下,隔了一重又一重的底层伎人,就连听见这些话都是不应该的。
“郡主千万别这么说,尚书大人已为了我们做了许多破例之事,与甄主事一起让我们日子好过许多,我等本就不敢奢求,哪里还能去怪他们?”
这些伎人,别看如今有的泼辣,有的妩媚,曾经都是大户人家的妻女,骨子里都通情达理,分析体谅起来,丝毫不比自己小气。
辛柑不由为之一怔,恍然反应过来,这些人原本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子,不管家里犯了怎样的错,错都不在她们身上,如今承受这样生不如死的困苦,还要忍受曾经说不定还低她们一等的人的骚扰,心中岂能好过?自己不管做多少事情,都无法让她们回到从前,所以不痛不痒的帮助,对她们而言也是没有意义的。
只是纵然没有意义,也要一步一步来,先让她们免于骚扰,然后,她会想方设法让这些女子重新获得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在怪李大人他们,只是如今既然由我做了这教坊司的主事,就不能让你们再受苦,明日,我便让人来修缮此地,另外再请几个人来日夜守卫,这种不速之客上门来欺负的事情,在我的眼皮底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她就是个见不得美人受苦的,说着说着烂好人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本来做到这一步就够了,非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还有,从明日开始,你们所有在云韶乐得到的赏钱,提成全部变成翻倍,除此之外,每月给薪资,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有钱拿,并且得到赏钱最多的几个,每月再给奖金。”
辛柑就跟一个财神爷一样一掷千金,听得伎人们全都热血沸腾了起来,虽然自由之身今生是无缘了,但是能够自主赚钱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只要有了钱,或许,有一天她们脱离奴籍之时,也不至于饿死,或许,她们还是一辈子身在奴籍,但是离开之时,至少还能拿这钱买一套衣服,订一副上好的棺材,有头有脸地结束这一生。
“郡主……”
“郡主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
一时间教坊司内尽是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情,殊不知竟是好事。
辛柑安慰都安慰不过来,只能笼统地喊大家别哭了。她们越是哭,自己就越觉得身上的担子重。
光是这样一点点的帮助就能让她们那么感激,自己果然应该为她们多做一些事情。
人赚了钱之后啊,继续赚钱已经让人提不起多大的精神了,这时候就应该脱离低级趣味,把目光放到回馈社会上去,帮助别人,得到精神上的富足,这才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应该做的终极目标。
诶,什么时候她的境界都已经到了这种高度了?
算了,在这个世界里干什么不是干?只要自己愿意,觉得有意义,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之后辛柑又和伎人们仔细谈了一下具体提成、薪资和奖金的事情,由陶花起草了具体条例,大家和乐融融地签订,大有当年国际劳动者成功起义获得权利之后的喜悦。
月落西沉,结束了第一天新工作的辛柑才要回国公府,和陶花禾花跨出门槛,刚关上门,就恍然看到眼前从天而降一道黑影,径直站在了她的面前。
禾花率先一步就冲上去要保护辛柑,不料这黑影也是个高手,竟然能够躲过禾花的速度,避开她的一招之后甚至又朝着辛柑往前一步,这下更是直接反手扼住了辛柑的喉咙。
陶花捂着嘴生怕自己的叫声惊动了黑影,禾花还想一博,但也被陶花赶紧拦下了,辛柑也立即叫她不要冲动,免得对方冲动之下对自己不利。
这么一招一退,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冬季晚上本来就冷,辛柑脑袋上却是起了一层冷汗。这个人虽看不见是谁,但身上有一种让人相信只要惹到了他就必定会痛遭杀手,绝不是开玩笑的狠戾。
她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能遇到这种恶人呢?
正感叹自己命运多舛之时,低头一看,倒是又正好让她看到了这人的特别之处。黑袍细看竟是描龙绣云,在月光之下闪着金光,而微微撇开的一角之下,更是露出了黑袍之内的华服。
飞鱼服?
又是豫王这个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