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干劲的女企业家辛柑一心又要冲,后来壮志雄心的样子可是吓坏了屋里的所有人,阙昭他们还以为是她喝多了,赶紧带人回去。可上了马车后又思维敏捷,丝毫没有醉酒的迹象。
在阙昭充满关怀的眼神之中,陡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小公爷,你知道教坊司现在的管理者是谁?”
教坊司虽是官方机构,但又与别的中央机构不太一样,说到底,这里面的人由两部组成,一部分是在庆典与外交场合演奏乐曲的乐师,另一部分就是由罪臣家的妻女组成的女乐,而这女乐,就是官妓之意。
组成人员地位低下,地址也并不在宫中,而是宫外某处不起眼的胡同,也没有专人管辖,历来都是礼部代管。除此之外辛柑也就再不知道什么了,反正总不可能是礼部尚书亲自去管,到底排了手底下的谁去管就不得而知了。
阙昭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想知道,也就随口告诉了她:
“一个姓甄的主事,教坊司里的人进进出出,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原来也就是个正六品的主事。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这个从一品的欺负他这个正六品的,那还不是服服帖帖的份?
以大欺小,可行。
不过也怕这真是个死脑筋的犟骨头,虽则锋芒毕露之人在官场上凤毛麟角,但也不能说他不存在,万一这就是个天天浸润在礼乐的熏陶之中保持住本心,还没有被磨平棱角的呢?
自己还是得多了解几句:
“此人为人如何?”
“为人……我实在没接触过,不太清楚。”
这个问题阙昭便答不上来了,倒也是,他贵为世子,何须跟一个礼部的主事去接触?平时做什么若是需要教坊司的人,那也是府里的人去办的,压根不需要他这等人上人费心。
看来和这位姓甄的主事,自己还是得尽快抽空去见一面才行。
不过根据她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此事……
大半可行。
谈判有戏,对于一个企业家来说欢乐的事情不过如此,辛柑满心欢喜,舒心至极地将一仰,靠到马车上,彼时正好外边夜凉秋风,掀起她对面的阙昭身后那扇车帘一角,露出一轮弯弯的秋月。
心中竟陡然一软,因为梦想,因为美景,因为秦淮河的秋月。
仅此而已,与人无关。
对了,这是中秋之后的第一个上弦月吧。
人必然是在有了梦想,填满了内心之后,才会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不禁缓声有感而发:
“今晚的月色……可真美啊。”
余音还未散,坐在上弦月前的阙昭却在车内猛地颤了一下,而后以一种奇怪得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辛柑差点被他吓着,还以为此人有什么毛病,会在上弦月的时候发作,提防地偷偷观察了好一会儿,还好接下去并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行为发生,这才放心不予理会。
或许,这就是反射弧太长,这才想起来刚才的那一首《锁南枝》别有深意,因此才身体微微一颤,以示敬意。
***
凭借着佑安郡主的身份,想要约上一个六品的礼部主事见一面,那都不能叫做约,应该叫做召见。
因不想给国公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将甄主事约在了自己家里见面。此事连辛老爷与辛夫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今天自己女儿来了,还带了一个朋友。虽然是异性,但他们女儿是谁啊,行事不拘小节已然是一种风格,丝毫没有过多在意,只是偷偷地叫住陶花与禾花,问起她们进入国公府之后,都看见了些什么。
言外之意,当然是问她们都看见了辛柑与阙昭如今是什么样。
陶花倒还想委婉地帮辛柑隐瞒两句,无奈禾花说话向来言简意赅,直接就把先前二人游秦淮的事情给透露了出来。
此事一抖落,二老直接人傻了,沉默三秒后双双叹了口气:
“唉,辛柑儿到底是长大了……”
“你这老头子,之前不一直盼着辛柑儿和小公爷能好吗,如今得偿心愿了,怎么还叹气起来了?”
“盼着归盼着,小公爷是个可嫁之人,可是此事真到了眼前了,我实在还是舍不得辛柑儿啊!”
一想到自己镶金的小棉袄很快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了,心中就如同几万只蚂蚁在爬,那叫一个难受。虽然说他的辛柑宝贝现在就常常动不动出趟门几个月也不回家,跟嫁出去以后难得回趟娘家差不了多少,但是性质总归不一样,反正真是叫人抓心挠肝……
不过老父亲嫁女儿总是要经历这一关,之前听老友张掌柜的说,他嫁女儿的时候可是难受得整整三天都没开店,当时还觉得他那个人那么小气,为了这么点事就关店,还整整三天,未免有点小题大做。现在轮到自己了,还没嫁呢,就已经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好在手头没有什么买卖,否则一定得赔上个半数家财才能度过漫长的消沉期。
事情真到了眼前,倒还是辛夫人沉得住气得多,叹了两口气,还是为女儿能够嫁个好人家觉得高兴,叫上陶花禾花,也拉上快要站不起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的老头子,找个地方坐下来细细商谈嫁妆的事。
因此甄主事与辛柑的谈话,也更加没有第三个人打扰,一则是她爹娘心大,二则是甄主事此人长得也颇为让人放心。
倒不是说丑,甄主事长得可谓是油头粉面,可就是太油头粉面了,看着太不像个男子,比起阙昭来中间不知道差了多少个李澹,他们有自信自己女儿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的。
故而后花园里静悄悄,定是辛柑在作妖。
“甄主事,我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你些教坊司的事。”
辛柑开门见山,她时间分分秒秒都宝贵,从不说废话,成与不成都求一个干脆。
不料,人家却与她并不是同一种人。
坐下来甚至都不接她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拿一双十指尖尖,白得跟葱段一样的手遮在粉打得有一寸厚的额头上。
“哎呦郡主,不是我多事,敢问郡主怎么也不在花园里搭个架子?此时虽已快入冬,但阳光不止,在室外晒久了不仅会让皮肤变黑,还容易老化,这可实在不是什么保养之法啊……”
辛柑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下子都被说得讲不出话来。
说实在的,从刚才第一眼看到这位甄主事开始,她就已经有一点直觉了。此人绝对不是很直,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不直。
操着一口不算粗但也绝对听得出来是个大老爷们儿但声音,说出皮肤变黑老化和保养的话来,她真是想告诉他一句,有他脸上这么厚的粉在,就算是到了赤道上也晒不着他一丁点儿,竟然还能嫌弃起这么大一棵柳杉下面透来的一点点阳光来。
不过那既是人家的弱点,自己也不好嘲笑,何况还有求于他,所以哪怕她平生最讨厌娘炮,也只能带着笑容照顾好。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甄主事若是不堪忍受,便随我去客厅吧。”
她耐着性子照顾,不料人家还是不说一个好字,坐在这里嫌不好,提出来换个地方又嫌麻烦,真是比宫里面娇生惯养的嫔妃还难伺候。
“这倒也罢了,我生性懒怠,不爱动弹,大不了回去之后泡个澡再敷几天面膜也就回来了,郡主不必折腾。”
成,真是位难伺候的主。
要不是确实有事相求,自己非把这阴阳怪气的扔出辛府去不可。
“这是最好,就是委屈甄主事了。”
“不委屈,我们教坊司的人,不就是该凡事都忍着么?”
说话时小眼神乱转,声音还逐渐低下去,尾音又拖泥带水,这回可是真的有点阴阳怪气了。
一瞬间辛柑突然就悟了,她总算知道她的小绿茶琉璃是从哪儿学来的绝世茶艺了,有这么一位老师在,就算是自己这样的材料跟上几年也能学个活零活现。
正当她叹服于此教坊司不外传的技艺时,还是人家先想起来提醒她:
“郡主,那我们就继续说正事吧。”
……说正事。
正事是什么来着?
哦哦,对!
“你瞧我都差点忘了……对,我是想问问主事,如今这教坊司中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情,是否都是由主事管理?”
他方才都已经自称教坊司的人了,看来对教坊司的感情是很深,但是也不排除仅仅是个人喜好,实际管理究竟如何还不敢下定论,别自己笼络了半天这位压根就不经手,还是问一问比较保险。
“呦,郡主问别的事情我可能答不上来,可若是问起教坊司,那我可不是吹。”
本来还歪歪扭扭像是没骨头似的坐着的甄主事,突然一下子来了劲,小兰花指都翘了起来,“这上到礼乐之事,下到女乐管理,哪个不是我在管?尤其是这女乐的管理,我可是颇有心得,新入教坊司之人的教导,以及平常往来进出的制度,自从我来了以后,不仅把原本不合理的规矩全都改了,缺乏秩序的地方也都设立了新的规矩,可谓仅仅有条,行事有章,前不久皇上还御口夸我管理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