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络过了下属的心,老鸨也带着姑娘们进来了。
姑娘们排成一排,手里还带着她们各自擅长的乐器,有的是笙箫这类小的,有的居然还是古筝箜篌这般大的,真难为她们扛得动,还有的不走寻常路,拿的是棋盘笔墨之类,可能是为了迎合各种客人的各种需求。
辛柑也不直接选,而是朝她们说了句话:
“会唱小曲儿的往前一步。”
话音刚落,姑娘们各自抱着手里的东西面面相觑,她们入这行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这么玩的。什么嘛,一个大小姐带着弟弟来逛什么青楼?还用这种见所未见的方式选人,他们家要是想考核个优秀的女性出来做他弟弟的玄女,那也应该托牙婆去办,怎么还能找到这里来?
妈妈跟她们说的时候她们还不相信呢,也是想来涨涨见识,这一看到才算是真相信了。
几个看上了这位年轻公子的姑娘笑着便往前走,走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边走还边往他那里觑,无奈人家年轻拘谨,只敢看着他的姐姐,真是怪可爱的。
“你们……中间有没有会吟诗作对唱昆曲什么的?”
吟诗,作对,唱昆曲?
姑娘们都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呀?挑个媳妇儿也不带这么一关又一关,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大少爷找个红颜知己竟都要用上这种方式。
还好这几个垂涎于美色而站出来的姑娘里面,还真有色胆包天的,刚才的唱小曲儿多多少少还能会一点,吟诗作对唱昆曲就全只能靠自己的胆子来瞎说了。
“我,我会。”
辛柑看了一眼这个说会的粉衣姑娘,虽然穿衣打扮俗气了一点,她没好意思说,其实站在这儿的姑娘审美上都有点城乡结合的味道。不过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看来素质水平还是挺高的,她也就别挑剔了。
“好,就留下这一位吧,劳烦各位走一程。妈妈,你先带着别的姑娘走吧。”
总算是满意了。
老鸨一笑,赶紧就将其余的带走,临出门前还小心嘱咐了留下的姑娘一句:“好生伺候贵客。”
“是,妈妈。”
包厢门一关,这位粉衣姑娘就开始遵照老鸨留的嘱咐“好生伺候”起来,先是挨个地给他们添上了酒,而后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带着金陵口音千娇百媚地道:
“我敬各位贵客一杯。”
说罢一口就干了一杯,虽然是小杯,但和她这娇柔的形象看上去也足够豪迈。
厉害厉害,酒桌上一口闷的文化原来如此源远流长。
不过今日他们并不是想找人来陪酒,而是增加气氛,是想让她作为背景音乐的,要不然刚才提这么多要求干什么?
“行了姑娘,你不必多喝,我们只是想听你一展歌喉,坐下来吧,先唱两首你们这儿最红的小曲儿听听。”
还真是要听曲儿?
不过道貌岸然地先听听曲活跃气氛,然后进入正题也是客人们的常规操作了,几首小曲儿还是难不倒她。
“是,我这就唱来。《锁南枝》您爱听不爱听?”
“唱来听听。”
客人的命令一下达,粉衣姑娘立即拿起了她刚才为了斟酒而立在角落的三弦,调了两下,和了一声,开始弹来。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
这时候辛柑还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异样,虽然语言俚俗,但胜在平易近人,生动活泼,这《锁南枝》调子也柔婉动人,朗朗上口。
民间小调就是如此,一个调子能够编出无数的词来,例如这《锁南枝》的名字只是曲调名,里面的词可以是民间历史流传下来的,也可以用知名文学家所做的来唱。后者往往流传更广,比如宋朝的才子柳永,就最喜欢在烟花巷陌写词,留下了不少宝贵的文化财产,既福泽了当时的歌女们,也绵延给了后代的人。文人可靠此传唱出名,歌女们也能靠此走红赚钱,可以说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良好关系。
“捏的来同在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破,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听到这里就开始有点不对劲。
不对不对,一定是她自己太肮脏了,这是一首很典型的民间传唱小调,包含的都是人民的智慧,不可能有现代文人的猥琐,是她思想不纯洁,才会看什么都不纯洁。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这还真不是她想歪了,是这词写得确实有点颜色!
虽然自己见多识广,这对她来说根本就只能算是清水文,可是这里这么多人呢,大家岂不尴尬?
唱完之后屋里鸦雀无声,偷偷瞥了一眼桌上别的三人,全都低着头沉默无言,阙昭的脸早已经肉眼可见地红了。
还怪可爱的……
辛柑自己也没有察觉地不由多看了几眼,等到反应过来,恨不得骂自己一声变态。
果然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刺激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自觉地咳嗽两声,委婉地提醒粉衣姑娘:
“唱得不错。有没有……额,更清新一点的?”又怕她不理解,还具体解释了一下,“就是词里面少说一点具体人物行为,多说一点风景啊,心理活动之类的——算了,要不你就唱段昆曲吧。”
想来想去,只怕这里最红的小调没有一首会是清新的,保险起见,还是来段昆曲的好。
可是令辛柑所料未及的,明明是自己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吟诗作对唱昆曲的粉衣姑娘,在听到自己提出要她唱一段之后,涂脂抹粉的脸上却慢慢地露出了一种局促。
这种局促的表情任谁都一眼看得出来,她压根就不会,刚才就是骗自己的。
不行就不行,又何必为了赚这么点钱硬上呢?
辛柑叹口气,也不想怪她,也只能让她随便用三弦弹点曲子来听,唱就不必唱了,谁知道她的曲库里还有多少民间智慧。
本来是见色起意,结果不出三分钟就被识破,粉衣姑娘还以为这一回自己铁定是要被妈妈骂了,没料到这位大小姐看着挺凶的,实际人还挺好,连忙感恩戴德地抱着三弦乖乖弹起来,再不敢自作聪明。
这一趟秦淮之旅竟是如此,辛柑实在颇为失望,作为邀请方没有让受邀者跟着自己玩好,更是觉得没面子。这种时候,她就更加无比怀念自己的小绿茶毓琉璃。
如果琉璃在,一定能从《琵琶记》到《牡丹亭》连唱几段都不带忘词的。
这从小受教育,和半路出家的果然是不一样。
没有令人满意的背景音乐作伴,空有窗外的秦淮烟火也少了那味儿,这时候要是能远远飘来一段悠扬华丽的唱腔可该有多好啊?
大约这世上的事情还是美中不足的多,若是桩桩件件都能求全的全,反倒也失了未来的希望。
也正是这美中不足的遗憾,才让辛柑有了别的构想。
社会经济中,一切的商品和服务都是要有对比才会有差距。如果她之前没有见过教坊司里的伎人有多么多才多艺,也不会觉得这里的服务是这么差,光是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风景和绚丽锦绣的门面,下意识地也就觉得服务还不错,然而一旦用客观批判的眼光来看,那就不一样了。
来这儿玩的学子们看似各个有品位,其实也都只是刚刚被放出家门没见过几天世面的,鲜少有自己的意识,听别人说好,他们也就觉得好了,作为入朝官员的储备军,又还没资格去教坊司里涨涨见识,也只能在这里自得其乐。
那么不妨大胆构想一下,如果她尝试着将教坊司带到这些拥有巨大消费需求和消费能力的学子面前,那会是怎样的反响?
没见过好东西的学子们岂不是得跟疯了似的?光是靠着文人与同学推荐的秦淮河就已经让他们疯狂无脑消费了,朝廷官方的教坊司,哪不是相当于直接拿着现代大机械收割韭菜?
这背后的商业价值和自己在临安的所作所为比起来,后者简直就只能称作小打小闹。应天府最年轻气盛有钱无脑的一群人,那氪金能力……恐怕自己是又要一夜暴富了。
因为在外消费得不满意,所以想要自己来干。能有这种思维模式必然是天生的商人。
辛柑就是这种天生的商人。她如今也不缺本金,辛府从现在开始不用费劲就能年年分到的红利,就算不用这些,自己也有小金库。浮梁瓷被收购之后,朝廷派了一批人去浮梁自己盯着,杨管事就空闲了下来,自己已经让他过来应天府,找好了地方建起了民窑,不需要多久就又能开始日进斗金。
她不缺钱,就缺一个收益令她看好的投资项目。
既然是要把赚钱和投资作为兴趣爱好,那么娱乐业,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方向。
此时的她正饱含一腔热血无处发泄,看见个烧饼摊子都想投资,这撞上门来的秦淮景计划,绝对将成为她达到人生巅峰路上的一大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