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家的阴险之处就在于此,任何看上去让别人占了便宜的时候,其实都还是在获得收益。
于他们而言没有永远的真实,只有永远的利益。
有良知的资本家与没有良知的资本家微妙的差别仅仅在于获得收益的同时,是否愿意分一点点利益给打工者。
辛柑一向自认为是还有一些良知的,因此在与这二十个人签订契约的时候,对契约的条例做了一些改动。
一张卖身契,卖的是一辈子的自由和尊严,爹生娘养到这么大的一个人,从此以后就全部归属于东家,日后生了孩子八成都还是要在这一家为奴为婢。这规矩在当时的时候早已习以为常,卖身为奴的同时,似乎也将做人的权力给卖了,但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有些规矩可以入乡随俗,这种破规矩还请恕她无法苟同。
“禾花,都改好了吗?”
“都改好了,小姐。”
禾花看着膀大腰圆,做事却是心思细腻,不像陶花,看着机灵,做事莽撞,有时候还喜欢自作主张,像这种事情自己只能托付给禾花。
“小姐,您当真要跟他们签这份契约吗?照理,我们付了钱,他们就已经是辛家的人了,管吃管住就行了,至于别的……”
“这都是我的权力,陶花,你这碎嘴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天这么热,还不快叫人进来,早点签完了好早点带他们去吃饭。”
“……是。”
被说了重话,像陶花这样的脾气肯定是会心里不舒服好一阵子,可是也没办法,给予员工尊严是一方面,如何更好地管理又是另一方面。
领导者,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大汉们排着队进来,都是穷苦之人,来到这么奢侈华丽的府宅都是头一回,胆子大一点的还敢偷偷往四周看几眼,胆子小的只敢低头看自己露出脚趾头的鞋面。
“大家站了这么久都辛苦了,我这边再简单地跟大家说明一下就可以先去休息了。接下去,我要跟大家签一份契约,内容是有关于大家在辛府入职后的福利,每月薪资五百文,吃住与其他人相同,每天工作四个时辰,每月有八天的休息日,伤病、家中红白喜事可带薪休假,年节时还有一百文奖金和三天的休假,并且依据日后工作强度和性质的变化,不断增加福利,大家如果愿意就可过来签订契约了。”
辛柑的这一番简单说明,对于这几个没上过学的大汉来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其实字面意思也没有那么难理解,难就难在大家都不太相信,还以为这其中藏了什么诈。
没有办法,身世凄苦,被人坑怕了,要是还没点防备心,那就真是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
几个大汉跟小姑娘似的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终于想出办法,派了一个看上去最为瘦弱的走出来。辛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刚才藏在大汉队伍之中,自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男孩。
只能称为男孩,他看上去太瘦弱太年幼了,又带着一顶明显不符合头围的破方巾,愈加格格不入,看上比她的表妹还小太多,说起她那个表妹,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成长历程,都读研了还一副小孩心态……
那都扯远了。
男孩一双黑眼珠干净得仿佛发光,在陌生的坏境中,也没有的丝毫害怕瑟缩:
“大小姐,可否让我看一下契约?”
辛柑也是觉得有趣,随手拿起一张契约给他,微笑道:“你识字?”
别是假装识字想骗自己的吧?
“师父教过,识得几个。”
呦,不仅会,还上过学。
“某某自愿入辛府为家丁,每月得资五百文……若遇自身伤病、家有红白,酌情予以休假,薪资照结……今欲有凭,立此为照。”
辛柑听他果真一字不漏地说完了,不由打趣道:“都看过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
男孩虽是低着头回应,态度却不卑不亢,随后转身面向大家,“我都看过了,没有问题的,大家放心吧。”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们都相信你!”
“没错!你不会骗我们。”
“……”
真是没想到,这小小一个男孩,居然在一群人当中担任着领导者的地位,大家对他如此信服,这还真有点意思。
之后一群人就排着队高高兴兴地过来签契约,会写名字的写名字,不会写名字的按手印,最后是男孩,拿起了毛笔,不仅会写,字迹还端端正正。
慧能。
他就是那个还俗的慧能?
辛柑这下可是真惊讶,所以他说的师父教过,其实,是庙里的师父教过?这大得像是别人的破方巾,也是为了遮住光头别人才借给他的吧?
就这么小小的生板,能敲得动庙里的大钟吗?
待到契约全都签订完成,辛柑随手叫了个路过的人赶紧带他们去住宿吃饭,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陶花,你安排下去,叫人给他们每个人都做两套衣服两双鞋,明天,再给我请一个教武的师父来。”
***
给家丁做衣服鞋子尚且还好理解,可是请教武的师父来,这就又让陶花无法理解了。但是有了之前自作主张被辛柑训的教训,这回她也学乖了,闷声去做就是,再也不多过问一句。
改掉碎嘴子毛病之后的陶花,办事效率与质量直线提升,第二天就请来了全临安府都排的上号的教武师父,听说是武状元的单传弟子,师父在朝为官身份煊赫。
辛柑亲自看过,对这个犹如禾花穿上男装般的武状元徒弟十分满意,放心地把十九个大汉外加一个小慧能都交托给他,并开出了一月五两的高价薪资,以及辟出一块清净空旷的院落给他发挥。别的十八般兵器都不必说了,早已和院落一起安排妥当,就这样的教学环境,学渣都能上清北。
辛柑一桩桩一件件地将事情安排好,在别人眼里自是无法参透,但只要自己心里十分有数就够了。说来说去这还真全靠有一对从不过问的父母,很多时候儿女不是没有出息,而是父母管的太多,有什么希望什么苗头全都给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这一点,她的原生父母做的也不错,虽然没钱,但至少不管她,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压根也管不住。这才给了她跳出家庭限制的机会,成为了所谓的新富阶级。
阶级的跨越,真是一场非死即伤的战斗……
想起从前那些艰辛历程,现在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足生活就愈发弥足珍贵。
哪怕明知这是虚构的世界。
摆满冰块的房间里丫鬟给她摇扇子,她舒舒服服地吃着西瓜,连吐出的瓜子都有人拿了个金盘替她接着。在这个一个月里,辛柑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悠悠闲闲地躺着,只需等着跑腿的不时来通报,哪几个管事们的承包费又交上来了,牙婆们又带来了几个大汉做家丁……
直到后院传来消息,第一批二十个家丁已经训练有成,可以入职了。她这才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起身,发布下这一个月来第一个命令。
将临安地区与辛府来往密切的商家,生意大影响力的前二十家,全部通知到位,就说有有关于商业合作的事情要请他们来。
陶花听到这个命令时实在无法再不说些什么,之前小姐颁下的所有命令,虽然怪异了些,但都算不得什么,出租地产,买入家丁,小姐说了便算。但是,如今可是以辛府之名做事,是否……
“小姐,此事是否需要先问过老爷夫人?”
还好,倒是没因为自己之前的压迫而从此不敢说话,该提醒的提醒,不该过问的不问,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助理。
“要问,但不是现在问,等到人都请来府上,再跟二老说一声就是了。”
“您这是要……先斩后奏啊!”
辛柑重新往凉塌上一躺,瓜皮扔入金盘,只需伸着手就有人替她把手都仔仔细细擦干净。
“这个词不好听,换一个——不如叫智慧与美貌并存。”
***
那有幸接到通知二十家商人,光是听到辛府这个名头就先跪下了,不要说是有商业合作上的事情要叫他们来商量,就是让他们单纯地上贡请安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金钱的号召力就是这么强大,陶花向辛柑报告一长串名单时光念的都累,但最让她犯难的还不在这里。
“二十家都来,意料之中……陶花你紧张什么?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回来之后的陶花看上去实在怪怪的,叫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小姐,我……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其实辛柑特别想回一句那就别讲了,但这么一来实在是显得她非常的不通人情,只好耐着性子引导:“讲吧,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倒是不会吃,但是要因为她办事不力换岗去地里种田,那不是更无情?
陶花前所未有的犹豫,嗫嚅了半天,最终心一横:
“小姐,我去办事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小公爷了。”
遇上他?
辛柑条件反射地手一僵,故作镇定:
“那又怎样?”
“小公爷问我在做什么,我实话实说,顺便又问了问我小姐您最近呆在府里不出来在做什么,我也实话告诉了,然后……”
“然后?”
“小公爷就说他也来。”
辛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虽说,按照前两次的接触分析,这个世界中的阙昭对她死缠烂打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可前两次至少还有些分寸,这一次在这种场合都要出现刷存在感,她不得不怀疑是否还有些别的内幕。
“你是怎么实话实说的?”
“我就说小姐您派我请与辛府交好的几家公子到府上一会,顺便还报告了小姐您这一个月在府里,就是整天躺着收家丁……”
陶花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自己也意识到了办得很不妥,辛柑更是已经被她气得坐不住站了起来。
她分明是考虑到好交流,担心自己的想法太前卫老人会无法认同,所以让去请每家的年轻人来,回去好传达自己的想法,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专门去请几家公子来?还有自己这一个月,躺着是躺着,收家丁也是收家丁,但两件事情怎么能够合起来说呢?
辛柑简直快崩溃了:
“陶花,你是不是怪我前几天说了你?要不我给你道个歉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