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柑说出口的话,自有她自己的打算,故而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在身边人听来,这句话听上去可就太不妥了。
阙昭或许还不敢相信,不好意思开口,陶花可按捺不住,几乎当场就想把她的嘴堵上。
“小姐您在说什么呀!买……您说要买什么去?!”
“买男人去啊。”
辛柑平静如水地又重复一遍,这下就连捧着一大堆东西专心走路的禾花也不得不分了一下心。
“小姐……这种想法您不是不可以有,但是,至少也要在小公爷不在的时候说吧……”
阙昭在与不在,与她说什么话有什么关系?
就是要他在,自己才故意说得愈发隐晦,就是想要看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自己就成倍高兴了。
“你是觉得,当着小公爷的面提醒我,就很委婉了吗?”
她故意这样讲,火上浇油,一面偷偷乜斜了眼看阙昭的反应。
可惜现实并没有令她成倍高兴,阙昭的反应着实冷淡,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
“禾花也是好意,别怪她。还有,你要是真想买几个人,又与我商量了,我不会不同意。”
没有反应也就罢了,还要故意似的说这种轻飘飘的话来让自己光火。
论气人这一点,自己是真比不过他,在刚才某些时候曾冒出来的一点点旧情,也全都消失殆尽了。
辛柑一阵无名火直冲心头,偏偏发作又找不到由头,只能咬牙狠狠瞪着眼前的人。
他到底凭什么总能摆出一副跟自己同进同退的样子?
劝自己不要怪禾花,偷换概念自己刚才是在和他商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他代入到了辛府女婿的位置……在气死人不偿命这一点上,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小公爷自己逛吧,我还有要事在身,辛府与国公府别院南辕北辙,就此分道扬镳!”
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就气冲冲往辛府的方向走,临行还十分故意地高声吩咐:
“回去后你们去叫几个牙婆来,就说辛府辛大小姐,要收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条件就只有身体好这一条,不限人数,先到先收!”
这句话阙昭听到了,整条街上的人也都听到了,全部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往辛大小姐的身上看去,眼神好奇又震惊,钦佩又无奈。
看了半天,又将眼神转向小公爷的身上,从上往下仔仔细细,惋惜、同情,再加上一丝丝对男性而言直击灵魂的怀疑。
今天这街逛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啊。
小公爷看着漂漂亮亮,原来,是中看不中用……
怪不得辛府与国公府婚约定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动静,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陶花和禾花充分发挥了忠仆的良好品德,不愚忠,拼了老命地劝辛柑不要冲动,千万不能做出让辛府和国公府脸上无光的事情。
辛柑无奈,再三跟她们解释自己这是买正经家丁回来干正经活的,刚才说得隐晦,是故意想要阙昭心里不爽,她可是一个正经人。
二人这才姑且信了她的话,出府去叫牙婆。而辛柑坐在前厅独自等着时,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论忍耐力,自己一向都很有自信,面对多难缠恶心的人都能喜笑颜开推杯换盏,阙昭与他们相比不过小菜一碟,可是自己却总是在他面前忍不住脾气,究其本质,还是自己心里有他,所以当真。
所以,以后可不能再对他发脾气了,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的脾气背后其实是心里还有他?自己越生气,他就越高兴。
后知后觉正懊恼时,四个牙婆已被带进来站好队列,齐刷刷地向她弯腰问好。
当时她心里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熟悉感。
这阵仗,真的很像是夜总会里最开头的那环节……
“大小姐好!我是李婆。”
“我是张婆。”
“我是王婆。”
“我是孙婆,我们是钱塘四大婆!”
不得了,居然还有口号。
牙婆这种职业,无疑是传统古代文化中的糟粕,以人口贩卖为生,但在当时是被官方所允许的,甚至还有专为官府服务的官牙婆。不过大多数还是为富豪私家拉拢的私牙婆,为有需求的府宅提供妾室、童婢的买卖。并且往往都是身兼多职,稳婆、媒婆之类的也都是她们这些人,正所谓三姑六婆,分属混杂,互相兼任。
刚才辛柑虽然自认为解释清楚了,但陶花与禾花还是心里多想,叫人的时候都没敢仔细说白要买什么人,是以牙婆们也不知道辛府叫她们来到底要做什么,瞧这阵仗这么大,把她们钱塘四大婆都凑齐了,难不成辛府是要买上一支队伍?
可要真有这么大的生意,又怎么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跟她们谈?多半也只是挑个合心丫鬟的小生意,看在辛府的面子上,她们不情愿也只得来了。
直到一进前厅,看见这位传闻中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的辛大小姐坐在主位上,一举一动间根本不像个不到二十的富家小姐,就连那些当家作主几十年的大家主母都不一定有她那气势,这气势怎么形容呢……
像个男子般有魄力,可又比男子细腻。
她们这大半辈子眼里看过了这么多人也无法确切形容出来,实在不好说。
总之就一句话,金麟不是池中物。
“今日请几位来,是辛府想要买几个家丁,身强力壮,身世清白的,不知各位手里可有人?”
辛柑开门见山,直率得让牙婆们都不敢相信,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还真不是小生意,方热情似火地向她介绍起来:
“有!有的是。皮市巷阿四头,家里是做皮具的,能徒手撕开兽皮,小姐觉得如何?”
辛柑微微一笑,看了边上坐在摆好笔墨的书桌后的禾花一眼:
“写上。”
“还有卖鱼桥下的幺六,一个人能背百斤鱼。”
“写上。”
“还有给北高峰挑担的刘三,在清凉峰打猎的王五……”
“都写上。”
“……”
辛柑多多益善,站在她身上的陶花终于听不下去了,非常小声地偷偷问她:
“小姐,园子里的活,丫头们不是都已经学会了吗?”
合着她还以为自己是在为了那些活而招工。
辛柑无奈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目光要放得长远一些。”
没办法,以她们的时代背景与思维方式,也只能想到这里了,如果能和自己想到一起,才要怀疑是不是跟她一起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
买家丁,是她早就想好的,计划的第二步。
只不过实施得比预计早了半个月,这是因为几个管事的已经在她的第一步计划中尝到了甜头,亲身感受到了收益,生怕她变卦把地产收回去,于是提前好几天就来交了下个月的承包费。
不然自己又是哪来的钱买首饰?不就是拿了这些钱的一小部分——
再加上这几天攒下的富有的爹娘给的零花钱?
领导者的远见,手下看不懂也正常,譬如吴管事那时候劳动他媳妇儿来跟自己谈的心态,又怎么想到能有今天,上赶着来给自己送钱?
前两天见他来时一身的农民打扮,卷起的裤脚上还粘着泥,脸上却喜气洋洋,一看就挣了不少。真是那句老话——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一个能够号召千人的大集团,此刻正在她的手里蓬勃生长着……
“大小姐?大小姐,庙里敲钟的和尚慧能有意还俗,您要吗?”
“要!都要,你们直接把名字报出来,禾花,全都记上!”
“……是。”
禾花能挑能提的胳膊第一次遇到了挑战,真是没想到,她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肱二头肌不够发达,竟然会是在握这一支细细的毛笔的时候。
早知她就该潜心练武,一点文化都不学的……
***
钱塘四大婆名声在外,是何等的效率?为富商大贾服务多年好评如潮,全靠的会说的巧嘴和善走的双腿。
不到三天,就将禾花那天写到手抽筋的名单上的人全都叫齐了,排成一队直至辛府。
看门的下人不敢相信,还以为世风日下土匪都训练有素白天抢劫了,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得到了确切消息才敢将这一群一看就不好惹的大汉们放了进来。
前厅里都站不下,四大婆带着人站在厅前的空地上,自己进来禀报。辛柑扫视一圈甚为满意,对接下去最为关键的讲价过程也多几分耐心,请她们坐下先喝口茶。
“几位找的这些人我十分满意,就是不知是什么价格?”
牙婆们笑得花枝招展,辛家这是多大的人家?还能在钱财上小气不成,这一趟买卖可是赚大发了。
“不贵不贵,我们办事小姐您放心,收的钱大头都是给他们自己家里人的,就收一点点跑腿费,一个人且收十两银子,这一共是二十个人,二百两,也就是小姐您买个首饰的钱!”
咳咳,这句话可真是打她命门上了,不瞒她们说,在三天之前,二百两也就是她收下某人买的镯子的零头价格而已。
只可惜一码归一码,账可不能算混了。
前两天几个管事的陆陆续续来交承包费用,统共收进一百两,这么一算只够买十个人,留谁不留谁?
大夏天的,来都来了。辛柑再往外扫视一圈,这道选择题可不好做,这二十个人,她全都要。
“倒真不贵,活生生那么大一个人呢……不过这两天我一算,辛府人手其实还算匀得开,添十来个是不嫌多,这一来二十个可就没处安排了……”
“小姐您这意思是?”
牙婆们敏感地感知到了她言语中的婉拒,几个人互相一看,用眼神通了通气,立马一唱一和起来:
“辛大小姐您这样可不成,这都是一心奔这儿来的,尤其是那慧能,为了这活都从庙里还俗了!”
“可不是这么说嘛!跟他们来辛府干活的时候,一个个都高兴得跟能脱胎换骨似的,您要是这会儿又说不要了,我出去一讲,指定少说四五个就要立马一头撞死在这儿!”
这话未免也是过于夸张,辛柑很无奈的样子:
“我也不是不要的意思,人我都看上了,只是府里暂时没处安排,要不你们先领回去一半,等我把留下来的先安排妥当,你们再将剩下的送过来。”
话都是这样讲,可这一送回去,就不知道还要不要了。
有钱人家的套路,她们见的还少吗?
“大小姐,您瞧瞧,这都是可怜人,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谁又能把自己给卖了?您也不必顾虑,且都留下他们,住柴房马棚也好,吃剩饭剩菜也好,何时安排妥当了再将银子赏我们就行。”
这话,可是她们主动说的,自己可没有逼她们。
辛柑心下暗喜,使了个眼色让陶花给钱,一百两银子给牙婆,留下二十个壮劳力,还要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唉,我也是心软,见不得人受苦,空屋子空着也是空着,饭菜一顿下来浪费的倒是比吃的还多,多养几个人也无关痛痒,等到什么时候安排妥当了,一定立即请几位再来一趟。”
“一定一定,那我们几个就不碍小姐的眼了,先行告退。”
“慢走,陶花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