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完秧以后是给果树施肥剪枝,然后还要喂鸡喂猪。这些丫鬟们平时个顶个的聪明伶俐,教起这些农活来却比乡下的大妈还要难理解,真是让她劳心伤神,没几天就憔悴了好几岁。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第一批学徒出了师,然后手把手,一个个都带了起来,就跟一个公司似的,渐渐步入正轨,园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辛柑万分欣慰,为表庆祝,浓妆艳抹,携陶花禾花上街购物去。
之前也是这样,每完成一个项目,她都会奖励自己和手底下的人一些东西,这样才能有动力,人家才愿意替你办事。何况这赚钱无穷已,诚然是一个好的目标,但也要经常性地享受一把,否则哪一天突然猝死了,还什么都没享受到,那不是亏大了?
比如她现在,就很后悔上一世为什么没有一狠心贷一个亿把西湖边上那套名人别墅拍下来。
真是越想越后悔,悔得她一盒一盒几乎要将她张伯伯店里的首饰都搬空了。她张伯伯喜笑颜开,眯缝着眼又将一只红翡手镯拿过来。
“侄女你看看这个,这可是张伯伯这的镇店之宝,鲜红透亮,璃光水润,除了你啊,这全钱塘都没有配得上!”
倒真是只好手镯,一眼就看得出非同凡响。有钱之后,为了提升自己的品味,参加过的拍卖会也不少,她是见过世面的,这真正好的东西,并不在于年代久远,而是在于东西本身就是好,在当时的时代也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
譬如这一只,鲜红欲滴,艳丽如鹤顶红,如果放到现代去卖,少说也得值个几百万。
辛柑看了又看,忍不住问价:“搭上我刚刚挑的那些,最低多少?”
“瞧侄女你说的,你过来哪次不都是最低价?这镯子就当伯伯替你买的,不赚钱,只收八百两成本。”
八百两,都抵得上四百多亩地一年的收入了!
她也不是不舍得,更不是拿不出这钱,就是习惯性地换算一下。换算完就发现——
这镯子,还是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吧。
依依不舍地从手腕上褪下来,她张伯伯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都是世交,还是长远客户,也不热脸贴冷屁股地非叫她买,笑着把刚才挑的都拿去叫人包起来,还大方地请她再戴一戴这只手镯过过瘾。
不舍得买,过过瘾也好。把玩了半天,店里才进来一位客人。
玉蝶轩的客户定位是非富即贵,平头百姓大门口经过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一眼,就和现代的香奶奶雕牌一样,用金碧辉煌的门脸明喻不接待穷人。敢进来的都有些地位,就算比不过江南首富的辛家,也不必清场挡了她张伯伯的财路。
辛柑本来一进门就被请进了内间,与外面的客人毫无关系,可也不知是她挑的东西太多,伙计们都忙着打包,还是来人神通广大,玉蝶轩里无人敢拦,竟一路跨过月洞门,来到了她的眼前。
发觉有外人进来,辛柑猛然抬头,紧接着震惊就变为了嫌弃,嫌弃又变成了厌烦。
怎么老是他?
这话她已经说倦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一不当心开了那张口说了那句话,他就开始三天两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照着频率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加起来就该比他们相识半年所有的见面次数都多。
阙昭啊阙昭,如果他还是齐光的时候,愿意拿出哪怕十分之一的耐心和时间,他们现在都不是这幅光景。
可惜岁月忽晚,山河已秋,于她而言,一场失败的投资无法回头,于他而言,一次错误的实验无法重来。
“小公爷!小公爷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她张伯伯对于富贵是何等敏锐,闻讯赶来,热情度比对待她时还要高了好几倍。
其余的店里伙计,她带来的丫鬟也都一样,冲着小公爷又是行礼又是问候,一时间“小公爷好”“见过小公爷”等话不绝于耳。
全场也就她,不动声色地坐在绣墩上,一心一意的继续把玩手里这只红翡镯。
偏偏,阙昭也是故意针对不理自己的她。
“喜欢这镯子?”
她不吭声。
倒是她张伯伯在旁边终于想开了。
瞧他这脑子!老辛家女儿和小公爷可是有婚约的啊!就算拖了好多年没履行,大家都忘了这事,可瞧瞧现在这样子,辛柑刚到,小公爷就来了,这不是暗示又是什么?
老辛跟国公府的亲家是当定了,自己这个当伯伯的,哪能不有点眼力见儿!
“小公爷真贴心,侄女看了这镯子好久了,想来是颇为喜欢,只不过今日已买了不少,这才有所犹豫。”
“都买了些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辛柑还是不说话,是她张伯伯自作主张,叫伙计把已经打包好的首饰又拆包拿了进来,阙昭也是闲得不行,一撩衣袍还真坐下来同她一起看。
就当吃沙县的时候跟陌生人拼桌。
她本想当场翻脸的,但又考虑到大庭广众的,要是吵起来不是影响到辛府的面子?终归还是有婚约在,作为一个家族企业,社会形象是非常重要的。
辛柑自我安慰着,任由阙昭在自己对面挑挑拣拣还不时发表评论,全都充耳不闻就是了。
“瓜鼠纹金发簪二十两,嵌蓝宝梳篦五两,金镶玉香囊十两,松石金手链十五两……”
阙昭一面对照账房写的清单一面看东西,刚念了个开头就已经念不下去,剩下的还有一长串,名称实在是复杂,于是略略扫过价格,笑着摇了摇头。
“不贵,当真是不贵。”
“自然是不贵,我这里都是公道价,给自己家人的就更加不赚钱了……”
她张伯伯的小眯缝眼里似乎闪过一道精光,随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事,略匆促道:“天儿也不早了,我叫他们再打包起来,这镯子侄女还看吗?不看我就收起来了。”
辛柑也已看得差不多,得不到的又有什么用?越看越难过。
“不看了……”
“慢着。”
阙昭中间截胡,从她手里拿走了镯子,也不知是她敏感还是阙昭有意,拿走镯子的一瞬间,总觉得他故意碰了自己的手一把。
一定是她想多了,他虽然渣,但对自己一向没有什么冲动。
哼!越想越气……
“让我看看。掌柜的,这镯子什么价?”
“这镯子嘛……一千两。”她张伯伯低着声音报价,手上却还是要把镯子收回去不做这笔买卖的意思,“别怪我多嘴,小公爷您也是白问,侄女看了半天,看样子是不打算要。”
“辛柑小姐不要,我要。”
换了个身份,除了别的变化之外,竟然连花钱也大方了起来。辛柑愕然看着他命身旁随从掏出了银票,拍在桌子上钱货两讫,这只她看了半天不舍得下手的红翡镯,就这么到了他的手上。
愕然之外,辛柑还有许多问号。
他一大男人买个镯子回去干什么?
送给谁?
难不成他刚来这个世界就又有相好的狐狸精了——
“送给你,辛柑小姐。”
镯子又落入了她的手中,还是他拉过她的手,妥善地放在掌心,又将五指合上,握了一握。
辛柑这下彻底傻了。
她是谁啊?是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女企业家!一千两,换成毛爷爷也不过一百万罢了,压根不足以让她动一下眉毛。
但是由他花了,换成这么个小东西,再送给自己,就是叫她不敢相信,甚至开始怀疑,或许阙昭真的只是阙昭,这个世界里虚构给自己的一个完美未婚夫罢了,和齐光那个渣男毫无关系。
她张伯伯见牙不见眼地收起银票,辛柑端详着自己掌心里的镯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灵光乍现,拉着人找了个角落蹲下。
“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涨了而百两,您这是坐地起价啊!”
诚然,诚然阙昭花多少钱与她无关,东西还是送给自己的,反倒是越贵越好,但是坐地起价,不符合一个经商者的原则!
这坏老头子,糟得很!
“你这孩子……年纪轻,不懂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我刚才的操作啊,一共分为两步,首先,让小公爷看到你买的东西,让他知道你的消费水平,之后再送低于这些东西价格之下的,他自己就先不好意思了,然后找一件贵东西,让他一步到位肉痛,这男人啊,越是给你花钱,越是放不下你,这叫,这叫……”
“沉没成本。”
辛柑总结,真想不到这糟老头子还懂沉没成本,难怪手底下开的出这么多铺子,真是古今中外,商人没有不会心理学的。
“贴切!正是。”
别忘了,她也是商人,女商人,人精里的人精。
鲁迅曾经说过,见者有份。
“退二百两给我。”
“你!”
张老头一瞬间连眼睛都放大了,怔了半天,眼珠子里都是算盘的影子。
“成,给你!就当是伯伯提前送的礼了。”
老头忽然爽快,吃下肚的也一口吐了出来。
商人重利,但与眼前的利相比,更要有长远目光。二百两算得了什么?下午这全临安就都会知道,就连国公府都是来他玉蝶轩里购置信物的!
还有他自己,累死累活做了半辈子的生意,终于熬出头,马上也能成为小公爷他伯伯了!
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啊!
***
都收了人家的镯子,同行一段总是使得的。
辛家小姐多么美艳动人,全江南都知道,小公爷多月朗风清,只有应天府王城之人晓得。
如今并肩走在钱塘街头,自是引来不少侧目,辛柑受不了这种总是和他绑在一起被人评头论足的感觉,从以前开始,他们就是典型的良家少男被美艳富婆玷污的故事。
凭什么?她有钱漂亮,怪她喽?
气不能向那些无知的人撒,只能撒向为她引来非议的人。
“你为什么还在临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你的应天府去!”
“我在应天府并没有什么事,何不多在临安陪陪未婚妻?”
未婚妻。
这个词,在上辈子她一次都没有从他嘴里听说过,任由自己软磨硬泡,齐大博士那高贵的嘴也只会说些高深莫测的专有名词。这三个字,不配。
他如今是变了,很可惜,自己也变了。
“辛柑小姐脚步匆匆,是要干什么去?”
辛柑言简意赅:
“买男人去。”